这年一过,西凉的战事越发的猛烈,谢家的两个男儿还是一点消息也无。
定始二十七年的这一年开春后直到四月,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与休王府的婚事却商议到了决定之日了。
齐容氏又是因此去了趟休王府,回来后与媳妇淡道,“定吧,我来当这个媒人。”
齐容氏与齐项氏亲手准备了提亲的单子,两位老夫人一人出了一半的礼单,都无谢慧齐什么用武之地了。
谢慧齐也就默默地给休王府送去了八条猪八条羊,给了十车的精炭过去。
不久,休王府跟齐国公府说的意思是成婚的日子要定在明年的十二月,谢慧齐因此亲自上了趟休王府。
这是谢慧齐第一次见到曾不轻易见人的休王,休王是个瘦小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甚是温和,气息也是安详的。
谢慧齐给他行了礼,说了她的来意,“王爷,晚辈前来王府,是想跟您把这日子再往后催一催,您看……”
谢慧齐轻声细语地道,“能不能等到大郎回来那年再成婚?他哪日回来,咱们两家就什么时候成亲,您看妥不妥当?”
这样的话,大郎若是不回来,依小郡主的身份,再觅个如意郎君也不是什么太难的大事。
弟弟说他喜爱她,谢慧齐心想,她的弟弟如若没回来,定会不忍心他爱的小女孩一辈子一个人孤伶伶地过罢?
谢府也不能做出让一个小姑娘去守寡的事来。
“这个……”休王想了想,歉意地朝齐国公夫人笑了笑,道,“这事能不能请国公夫人与小女商议?”
谢慧齐在心里叹了口气,福身点了点头。
她就知道,定是小姑娘执着才把日子定得这么死。
当父母的,怎么可能忍心让女儿守活寡?
和宁郡主知道齐国公夫人来后就一直等着父亲的召见,等到父亲身边的人果真来了后,她浅浅一笑,最后从镜子里打量了一眼妆扮妥当了的自己,从妆凳上站了起来。
“郡主……”出门前,丫鬟给她披上了披风。
和宁郡主披着那条去年齐国公夫人送她的白色狐披,微微一笑踏出了门,一出门,迎面来的风雨飘着吹到了她脸上,也未让她脸上的微笑减弱丝毫。
“父王。”一进父亲书房的门,和宁就朝父亲欠了欠身,再朝齐国公夫人福身去的时候,眼睛里的笑都要满溢了出来,“和宁见过国公夫人。”
谢慧齐连忙微笑着上前扶了她起来,见她脸上还沾着雨水,摇了摇头道,“外面的风又大了?”
“是呢,多谢您这么大的风雨还过来看我父王。”和宁感激地道。
看着这个仅在长寿观偶遇过两次,每次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小姑娘,谢慧齐这时候心里对她的怜爱远远胜过于对她的喜爱。
这个小姑娘是太过于喜欢大郎,才这么谦卑吧?
要不,依她的身份,何至如此。
谢慧齐扶了她坐下,还没想好要与她怎么说,就对上了小姑娘看向她的笑脸。
和宁郡主其实模样只是个清秀的小姑娘,但她的气息安祥恬静,对上小姑娘这时再专注不过的笑脸,谢慧齐也无法说出让小姑娘再考虑周全的话来。
久久,她朝那带着吟吟浅笑,安静看着她的小姑娘张了口,褪去了所有虚伪,仅用真心真诚地道,“和宁,姐姐来这一趟,是想请你再想想那成婚的日子的,你看,大郎是非你不娶的,咱们把日子定要回来那天,行吗?这样的话,大郎才真正的高兴,你觉得呢?”
和宁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尔后,她深深地笑了起来,然后她摇了头,道,“姐姐,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大郎的心意,但是,我心意已决,此生不变。”
她没法去想,如若嫁他不成,她还要另嫁一男子的景况。
看着和宁微笑的脸,谢慧齐再无话可说。
此时外面风雨交织,雷声震震,如夜间厉鬼拍门,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谢慧齐闭了闭眼,硬是从嘴里挤出了话来,“再想想罢。”
她不是对大郎他们回来没信心,只是,如若真是回不来了,她不愿意她弟弟爱的女子孤苦伶仃一生。
没有人陪伴的人生是漫长的,再大的爱意,也支撑不了她一生啊。
“姐姐……”和宁这时候起身歉意地朝父亲望了一眼,走向了谢慧齐,她跪到了谢慧齐的面前,握着她爱的郎君姐姐温暖的手,抬头朝她轻声道,“成全我罢,您成全我,我此生一生中对您有的只会是感激,就是万一大郎不回来,我也会把您当姐姐尊重,爱戴,把大郎未对您行的好,都一一做到,您就把我当您的弟媳妇罢。”
谢慧齐抿着嘴,离了椅子,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我知道了。”最后,她爱怜地轻拍着小姑娘的背,轻声道。
是的,她知道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姑娘愿意这样对待她的大弟弟,她也愿意尽最大的心意来保护她,爱护她,照顾她。
临走之前,谢慧齐跟休王又单独说了会话,在王府用过午膳,冒着风雨回了国公府。
国公府里,等了她半日的齐容氏跟齐项氏在她一进来后,两位老夫人皆眼巴巴地看着她,在谢慧齐点头道了一声“非嫁不可”之后,两位老夫人一个是叹了口气,一个是松了口气。
齐容氏苦笑了一声,等儿媳妇过来后,握着儿媳妇的手淡道,“往后我们对她好一点罢。”
难为那个小姑娘,即便是生死不明,也要做谢家的媳妇。
齐项氏却是拍着胸口不断地吐气,心里不断庆幸还好她们家大郎还是有媳妇愿意守着他的。
只可惜她最最喜爱的二郎看上的那些个姑娘家,没一个出口说愿意等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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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四月,谢慧齐代大弟弟订了与休王的亲,而宫里,太子与皇帝的冲突已经到了最后的末端。
秦家把女儿已经送进了宫里,当太子的女官,只是,秦家的女儿把她的婢女送上了太子的床,那日太子却不在,赤身**的婢女吓着了还小的皇长孙。
皇长孙因此被吓得狂吐不止,当夜高烧,昏迷不醒。
醒来后,皇长孙只要见着宫女就吐,连日高烧不退,滴水不进,连一滴药都喝不进去,把太子吓得来国公府叫人。
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当即就赶到了宫里,皇长孙在见到她们后还是干呕不止,先前完全只有老国公夫人能靠近他,她亲手喂的药才能喝下一点。
等到国公府的三个夫人守了他几夜,皇长孙的高烧才退了下来。
这几天里他也渐可以接受齐二老夫人和谢慧齐了,谢慧齐也是松了口气,心想心里担忧的事还好没成现,只是,她这口气松得太早,她让国公府的丫鬟去喂皇长孙的药,皇长孙还是把药吐了出来。
谢慧齐当下就闭了眼,心想完了。
她当下也别无选择,在令人找来了丈夫后,让他带着她去见了太子。
太子这时候瘦得已经不见人形了,谢慧齐看着皮包骨,不见昔日丰姿的太子也是心里难受,但她没有更好的办法,终还是把她的担忧说了出来。
“嘟嘟现在如若改不了见到宫女就吐的毛病,往后,他恐怕一生都要这样过了。”谢慧齐这几日实在过于担忧,现在担心的事眼看就要成为现实,她觉得连空气都是苦的,“太子,找太医想想办法罢,还有,我表姐夫在外行医多年,见过许多奇形怪状的病症,这次还是把他从西凉调回来帮嘟嘟看看罢。”
表姐夫跟着表弟在西凉边境找她的弟弟们太久了,舅舅的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谢慧齐之前就想着让他们回来算了,人还是让他们国公府的人找好了,这次,有了嘟嘟的事,干脆就强令了他们回来算了。
“带奚儿进宫一趟。”齐国公出了声,手大力地把指头按得咔嚓作响。
谢慧齐回过头去,看着他冰冷,冷峻的脸,黯然地点了点头。
她这时候已是不忍心再去看太子。
太子也是坐在椅子里,全身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闭着眼睛默然地坐着,直到他的表哥站到他面前,把着他的肩,让他站了起来。
“站好!”齐君昀扶起他后,冷厉地朝他喝道,“软着腰像什么样子!”
太子点头,扶着他站稳,然后淡淡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这个天下,该谁说了算了。
要不到最后,他的儿子都会没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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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的小金珠进了宫,她呆了几日,皇长孙见到她倒是不吐,只是,除了她和国公府的那几个夫人,他见着别的还是会吐。
燕帝在知道皇长孙见着齐君昀家的女儿不吐后也是松了口气,安慰瘦得不成人形的太子道,“不讨厌齐家的女儿就是好的。”
只要有一个不讨厌就好。
而且,那个不讨厌的还是最要紧的那个。
也觉得愧疚的皇帝对此庆幸不已,对太子道,“哪怕他以后只有一个齐家的皇后又如何?有一个就好了。”
说完,他想起了很久以前齐家出的那个小皇后,想想,他一生不能只拥有一个皇后,但他的孙子能,居然觉得这事也处是成全了自己。
看着皇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太子翘了翘嘴角,轻轻地点了下头。
五月底,余小英跟谷翼云都回了京城。
谷翼云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谢慧齐在国公府看到他走向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到了她刚刚出生时见到的那个年轻的舅舅。
只是,这个像舅舅的表弟在见到她的时候没有笑,而是大步走到她面前就跪了下来,朝她狠狠地磕着他的脑袋,就像他的头是石头做的一样。
谢慧齐扶了他起来,拍着她高大的表弟的胸口,微笑着跟他道,“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
谷翼云抿着嘴看着微笑的表姐,久久才从嘴里挤出了粗嘎不已的话,“我以后会去找,定会把他们找回来。”
等陪了父亲后,他会去找的。
就是找到天涯海角,黄泉末路,他也会把表姐的弟弟们找回来,还给她。
“好,现在不着急,好好呆在家里休息一段时日再说,嗯?”
谷翼云看着未有苛责过他一眼,连对待他的神情都是温柔的表姐,心口更是拧得发疼。
这年的六月,南方又发了大水,但京城的情况却比去年好多了,天气虽然还是炎热,但不再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老百姓也是适应了环境,一边省吃俭用,一边想法子种活朝廷发下来的种子。
南方的大水没有像前些年那样酿成大祸,因疏通到位,加上雨水也只下了几天,水田里的稻谷也是保全了一半下来,不像去年那样全部遭毁。
六月的水灾过后,南方原本以为有的旱情也没出现,皇帝在京里收到南方九月即将要丰收一季稻谷,西边忻军大伤五万姬英军的消息后,当下召朝臣办了庆功宴。
但在半夜,睡在皇帝身边的妃子被皇帝的吐血声惊醒,失声叫来了宫女。
待太医来的时候,皇帝有些不行了。
皇帝躲在床上喘不过气来,觉得四处都是齐皇后和俞太后,还有俞皇后的影子,他嘴里喃喃地叫着国师,等到国师赶来喂了他药后,皇帝才醒了过来。
他握着跪在床前太子的手,流泪道,“我见到你母后了。”
“那她还好吗?”太子艰涩地道。
皇帝闭了眼,不再回答他,似是睡了过去。
他肖似齐皇后的宠妃趴在床边,拿眼睛不断地扫着太子,眼睛带着防备之意。
她去年刚为老皇帝生了个儿子。
皇帝现在要走了,还不知道容不容得下他们母子。
她想,她得想法子保全他们母子了。
这瘦得就跟快要死了的太子,大可没必要活得跟老皇帝一样的长。
太子在跪了半晌后,看也未曾看那在旁边自以为看他看得小心翼翼的宠妃一眼,出了宠妃的宫。
国师在半路等了他。
“你不该。”国师与他淡道。
“哦?”太子挑眉。
“就是要下手,给他一个痛快罢。”国师不无怜悯地道。
燕帝的报应来了。
可燕帝多活了几年,这个天下就少了几年的战乱,至少在天灾来的时候,老百姓不需要再承受战乱之苦,他断了温家皇朝的前程,可于苍生是有功的。
这虽然是燕帝自己的选择,但国师是看着皇帝长大的,难免心存怜意。
“他痛快了,那我找谁痛快去?”太子摇摇头,朝国师淡淡道,“他折磨了我的,我都得一一还过去才行,要不,我都舍不得死。”
他大不了把他这条命赔给皇帝就是。
只是,在赔之前,皇帝这一生带给他的痛苦,他不说悉数皆还,但至少要还一半罢?
他不会让他就这么痛快地死去的。
“太子……”
太子没有理会他的话,走远了。
他身后的宫人与国师身而过,其中一个悄声地与他道,“国师大人,您别管了。”
真的别管了,国师若是插手,就不是皇上不得好死之么简单了。
他们的太子,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心中还有天下的太子了。
他现在满心里全是恨意,现在就是连齐国公都拦不住他,也不敢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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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西边一线战事告捷,攻打忻朝的三个国家皆俯首称臣,但是,与之而来的是三国所有的灾民涌进忻朝。
军队暂时拦阻了他们,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饿死在他们面前,与他们拿起武器攻打他们的性质是不一样的,军队那边接二连三地给朝廷上急报,问朝廷的处置。
战事告捷了,谢家的两个儿郎却还未有消息,谢慧齐在京中正等着大军搬师回朝,她好跟人秋后算帐。
大郎二郎的事情已经是查清楚了,是西凉军的两个将军作的鬼,把大郎二郎逼去了姬英军埋伏的地方,从此之后,她的弟弟们再无影踪,即便是尸骨都找不到。
因着这两个将军是皇帝的人,手握重兵,为了战事,谢慧齐逼自己强忍了下来,她对齐君昀说她不急,她能等着战事停止了再算这帐。
还好,老天对她不尽是残忍,她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这天。
这一次,不管这两个人上面有没有皇帝,她都不想停手了。
朝廷对难民的处置很快就下去了,皇帝下令禁止这些难民入忻。
九月,先是西凉的忻军准备回朝,谢慧齐盘算着这些人到京的日子,心里也是开始一遍遍算着这两位将军和他的部下那些人的数目了。
这是她第一次动了开杀戒的念,却奇异地感觉无比的平静。
就好像报了仇,她就可以送走了弟弟们一样,也许可能从此以后,她就可以接受再也见不到弟弟们的事实了。
就如当初她把她一直念念不忘的母亲从心里放飞走一样。
谢慧齐再次听说宫里的皇帝吐血的这一天,谷府来了人,说她舅父要见她。
谢慧齐当即起了身去了谷府。
谷府里,谷展铧见到了谢慧齐,跟她平静地道,“舅父要对不住你了……”
谢慧齐跪在他的面前,点头道,“好。”
见她什么也不问,谷展铧凄凉一笑,“你也不问问?”
“您说什么都好。”
对得住,对不住,都行,只要他安心就好。
“翼云说要去找他的表哥表弟,我拿死拦住了他,逼他上任接管兵部侍郎的位置……”谷展铧说到这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等女儿顺过他的气后,他接着道,“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家。”
“没有的事,人各有命。”经过无数不眠的夜,谢慧齐现在对实况已经彻底平静了。
人继续找,仇她也报着就是。
到时候她能不能释怀,那是她的事了。
她不曾责怪过舅父家,就如同当年舅父家未曾说过她娘拖累了他们一样。
这世上的事,有些事是怪不得的,这个道理她懂。
“宫里的事,你知道了吗?”谷展铧突然开了口,朝外甥女咧嘴一笑。
他太老了,疲惫沧桑让他的脸皮都是皱的,仇恨悲苦让他的气息都是阴暗的,可他这时候的笑容却带着无穷的高兴,刹那间让他整个人都有了活气,不再悲苦凄厉。
谢慧齐抬起了头,看向了在床上高兴地喘着气的舅父,又对上了表姐冷静,毫无波澜的眼睛。
还不等她问出口,谷展铧喘着粗气激动地道,“皇帝快要死了,快要死了……”
他偏过头,伸出手,紧紧地住住了外甥女的的臂,激动与她道,“慧儿,慧儿,你外祖母舅母,你父母亲他们的大仇终于快要得报了……”
哈哈,皇帝终于要死了。
死在他给太子的药里。
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