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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了……
这句话在耳边来来回回的响,好像什么魔咒,比当初那个血咒更让我觉得触耳惊心,震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了。
眼睛不由自主的被蒙上了一层晶莹的东西,茫然的看着大殿之下,百臣万民,所有的脸都是模糊的,看不到一个让我熟悉,让我安心的面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触不到,我感觉身上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的抽走,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冰凉的指尖被温热的掌心握着,我转头,看见他轻轻的抓着我的手,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我:“鸢青,面对现实,嫁给我,你才能幸福。”
“……”
我的唇瓣颤抖得厉害,轻轻的张开一线,还没来得及说话,虹影怀中的易儿突然大哭起来。
全场的人因为楚亦君的这一句话又哗然了,我——前任太子侍读,和亲塞北的匈奴阏氏,集贤殿正字,前太子侧妃……如今,竟然又要被册封为皇后。
哪一个女人的情路,需要走得如此坎坷,如此艰辛,却还看不到幸福的方向?
看着我一片茫然,仿佛不知所措的样子,楚亦君直直的望着我的眼睛:“就算你已经对我死心,不相信我会对你好,你也该考虑一下季汉阳吧,还有你的儿子,那么多人的命,都在你一个人的身上,嗯?”
对,季汉阳,就算有楚怀玉的庇护也不安全了,我的儿子就在这里,但也没有绝对的安全,还有被我劝降的夏仲廷的那些人……所有的生命,都捏在他手里。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目光还是很温柔,甚至将我冰冷的双手捧起,轻吻了一下——当我看着他,好像看见他背后,生着一黑一白两只翅膀,充满着暴虐与温柔。
“若我说不,你就会杀了季汉阳,杀了我儿子,杀了亦宸的那些人,是不是?”
“不错。”
“我答应了,你就会饶他们不死?”
“我说到做到。”他看着我的眼睛:“连你的儿子也是!”
说完这句话,我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到了站在一旁的楚怀玉身上。这是多奇怪的一个轮回,当初他的儿子被交给了楚怀璧抚养长大,今天,亦宸的儿子也同样如此,我们所走的路,原来都是冥冥之中上天早就既定好了的,不管如何挣扎,到头来都只是殊途同归。
而他的身后,还站着楚亦雄,他狠狠的瞪着我,那双虎目几乎发红,我知道他已经快要发作了,他说过,即使亦宸真的不出现,他也不让我嫁给楚亦君——
我是真的,等不到那个男人了吗?
再看向楚亦君的时候,我终于轻轻的低下了头。
“鸢青?”
双手提起也曳地长裙,我慢慢的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伏于冰冷的大理石地面,颀长的脖子轻轻的弯下,额头贴在了手背上,手背立刻感到了一阵冰凉的湿意。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集贤殿正字梁鸢青,前任太子侍读,钟灵毓秀,兰心蕙质,佐朕既得天下,为朕肱骨,以册宝册立为贤贞仁皇后,钦此!”
大殿之下,一片哗然。
不用抬头,我也能感觉到那千万双眼睛带着如何震惊又鄙夷的目光看向跪在楚亦君脚下的我,易儿的哭声那么撕心裂肺,也好像在控诉什么,还有我哥那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的眼神,他狠狠的拂袖而去,楚亦君似乎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充满了得意,但我始终只是伏倒在地,没有任何动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的贺声在皇城内回响着,震得我耳朵都在发疼,楚亦君轻轻的将我搀扶起来,那张俊美得恍若天人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几近灿烂的微笑。
清净单纯得,一如许多年前……
他微笑着,将我拥入怀中,那曾经依偎着我的细瘦的胳膊此时坚强而有力,紧紧的抱着我,他低着头贴着我的脸颊,在耳边轻轻道:“鸢青,我终于得到你了。”
我只是偏着头,看向了城门,连接着碧蓝色天空的,那远处灰黄的地平线,平静得一如往昔,什么都没有发生。
亦宸他,没有出现……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在我顺利的登上皇后的宝座之后,突然之间偃旗息鼓了。
侍女们立刻上前,为我披上了奢华的长袍,我的身上是金光灿灿的白凤振翅,欲翱翔于天际,而我却已经被折断了翅膀,从此被禁锢在一个男人的怀中。
是夜,新帝在宫中大宴群臣。
那些觥筹交错和灯火琉璃都与我无关,册封和祭天仪式之后,我便由众人簇拥着回到了后宫,楚怀玉已经离开了太极宫迁到了兴庆宫,这处晦暗难明的宫殿已经装饰一新,入目所见全然是一片殷红,那么红,红的好像——血。
我换上了今生以为永远不会再穿上的凤冠霞帔,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沿,如一尊望夫的石雕像。
这里安静极了,静得易儿渐渐远去的哭声也能听到,大典结束后,我就一直抱着这个孩子,抱到了刚刚,才交给虹影,让她带着孩子去太上皇那里。
虹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跪在我面前,眼中含泪:“皇后,皇子还小,他——”
“所以我让你带他去他爷爷那里。”我平静的说道:“虹影,如果你真的对我有歉疚,做好这一件事就够了。”
她长久的看着我,终于慢慢的伏下身子朝我磕了一个头,接过孩子抱走了。
远远的,还能听到她哄孩子的声音:“小皇子别闹了,奴婢这就带你去见太上皇,那是你的爷爷——奴婢参见皇上。”
我的眼睫微微一颤,外面安静了下来,一阵脚步声在大殿的门口响起。
楚亦君站在门口,远远的看着我,他穿着龙袍,面色酡红,眼神也有些恍惚,看起来是喝了很多酒,但并没有喝醉,只是当他走到我面前,俯下身与我平视时,还是有浓重的酒气冲进了我的鼻子里。
我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他已经笑道:“你不喜欢喝酒吗?可今天的酒特别好,是甜的。你尝尝看。”
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伸手扣住后脑,那张微笑的唇一下子堵住了我的嘴。
他温热的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带着浓烈酒气,几乎将我整个人都蒸晕了过去,他越吻越深,在我的唇舌间纵情,我也没有拒绝,任由他慢慢的将我推倒在床上,一边在我的唇上肆意,一边动情的轻扯着我的衣带。
那华丽的长袍慢慢的松开,却都没有完全的脱下,只是感觉到一双滚烫的手伸进了我的亵衣里,一寸一寸细细的抚摸着,连同他慢慢往下滑去的唇,好像要在我的身体上每一处地方点燃欲望的火焰,要连同他和我,一起在今夜焚尽。
我在他的身下微微的战栗着,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种战栗并不是因为情动。
手在衣袖中慢慢的捏紧,可就在这时,他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他的唇舌也离开了我,这一突然变故让我有些惊愕,而他却微笑着道:“我太忘情了,不过,鸢青,我是有东西送给你的。”
他覆在我身上,深深的看着我平静的眼眸,忽又俯下身来,在我唇角轻轻的一吻,伸手为我重新系好了衣带,然后拉起我的手:“你跟我来。”
夜已经深了,即使处处都有殷红的灯笼,也照不亮我心里的阴霾,但他一路拉着我,却似乎十分兴奋,对周围沿途跪下的侍卫们也不理,一直走到了冷泉宫。
又走到了那个熟悉的院落中,一切都好像和过去一样,连怀抱着我的这个男人,也是与当初相同,只是他脸上的笑容,与当初那落寞的神情已经是天壤之别,他低头看着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你答应了我,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鸢青,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不,那不是,现在,现在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他兴奋的看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乎要燃烧起来,我有些恍惚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突然看见天空闪过一道光——
“轰”的一声,有什么在我们头顶绚烂的绽放开了。
那艳丽的烟火,仿佛是若干年前华丽的倒影,只是现在照亮的两个人,即使寂寞,心也不会再相依。
我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心痛如绞,好像有几匹马在撕扯着我的心脏,要将它五马分尸一般,每一次心跳,我心中的决定都会改变一次,袖中那锋利的短剑已经割破了我的手腕,有粘腻的血沿着指尖点点滴落,染红了我嫣红的长袍。
当我最后一次痛下决心的时候,突然,前面跑来了一队人马。
“皇上!皇上!”
天空中烟火的炸裂声还在响着,我们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一直到他们跑近了,楚亦君才好像从梦中惊醒一般,面色不豫的看着他们:“什么事?”
“皇上——”
其中那领头的,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什么话。他说完第一句,楚亦君的脸色立刻变了。
“封闭内城,不准走漏消息!”
“是。”那人又说道:“可是北门的驻守兵马不够,是不是可以——”
北门出事了?!封闭内城,那是有人想要攻进内城?会是亦宸吗?!
我的眼前好像一下子在永夜之中出现了一道光明一般,整个人都有了一丝活气,连全身都血都重新开始流动了,可是楚亦君下一句咬牙切齿的话,却将我所有的希望又一次打入了绝望——
“呼延郎果然,是头养不熟的狼。我都已经答应把十六州给他,他居然还加派了兵马,想里应外合,攻破长安。”
我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虽然李袂云将易儿放进呼延郎车队这件事被楚亦君半路截获,但这件事到底是李袂云一个人操纵的,还是他们两勾结,我并不知道,只是现在看来,呼延郎不参加楚亦君的登基大典,并不是急于离开,他是在脱离了楚亦君的视线之后,联合城外的兵力,里应外合一举攻破长安!
楚亦君一边朝外走去,一边说道:“调集禁城六军,死守北门。御营亲笔驻扎原地,没有朕的旨意,不准轻举妄动!”
我心中一动——呼延郎攻北门,他宁肯调集禁城六军过去,也不动御营亲兵,是还在防着什么吗?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过来抓起我的手:“你不要离开我。跟我一起来。”
我木然的被他抓着走向北宫门。
背后的天空中,烟花还在朵朵绽放,照亮了这阴云密集的帝都,炸裂的声响中混杂了百姓们欢喜的呼喊,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这片礼赞声中,北门正经受着同样激烈的战火的洗礼。
我们站在内城的城门上,虽然夜幕低沉,但我依旧能看清那里的战况,北宫门算是重兵云集,呼延郎这次入城所带的兵马并不多,但看得出来个个都是搏杀的好手,眼见着扑腾的火光当中,一片一片的鲜血四溅,他们很快将看守北门的人杀尽,而城门外,隐隐已经能听到骑兵呼啸而至的声音。
眼看着他们就要打开外城的城门,我的心几乎都提到嗓子眼上了。
“阻止他们!”
楚亦君低声喝道,只见内城环道的两边,突然杀出了一路奇兵,正是刚刚被调派而去的禁城六军,这两路人马好像两片带着阴沉的乌云,迅速的交织在了一起,碰撞间放射出千钧雷霆,我听到的不仅仅是人马嘶吼,刀剑击鸣,更像是听到了雄师与猛虎的咆哮。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禁城六军不应该只有这一点人,似乎少了许多。
我侧过脸,看向了站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天朝的新帝,他的面色阴沉,但抓着我手腕的手却一直没有放开,只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能看到阴骘的狠厉。
“为什么漉郡的人没有阻拦呼延郎的兵力?!”
身后的一个副将气喘吁吁的跑上来:“启禀万岁,刚刚接到的消息,凤翔昨夜出兵攻下了漉郡,只是没想到呼延郎的人马趁机冲破了北线,直逼长安。”
“什么?!”
楚亦君大吃一惊,下意识的看向同样惊愕的我,目光没有移开,对那人道:“谁领兵攻漉郡?!”
“季晴川!”
我一时整个人都懵了,完全理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楚亦君显然已经反应过来,咬着牙道:“立刻从御营调人,捉拿楚亦雄!”
“是!”
周围的人立刻领命下去,我还傻傻的站在原地,另一只手突然被他用力抓住狠狠拉了过去,手腕立刻传来刺骨的痛,我忍不住呻吟了一下,藏在袖中的短剑已经被他一把夺走,寒光一闪,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眼前这张俊美的脸扭曲了起来,恶狠狠的道:“你还是想杀我!我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封你为后,什么都给你,你还是不肯丢掉这把剑!楚亦雄他们,是和你合谋对不对?你们还是想要对付我!”
锋利的剑刃在我的脖子上一贴,立刻传来一阵寒气和疼痛,脖子上的肌肤已经被割开了,他的手很稳,真正在颤抖的,是我自己——我并不知道楚亦雄在来到长安之前定了什么计划,这些我都一无所知,但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否认了。
我被他逼得背靠城墙,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几乎能感觉到城楼下腾空而起的血腥气。
“鸢青——!”杀伐声中,似乎有人在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说!为什么不说话!你不是要杀我吗?说啊,是不是有那么恨我,一定要杀了我?!”
他的咆哮声在夜空中,好像被逼上绝境的困兽。
而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背后又匆匆的跑来了几个人,跪下道:“万岁!李袂云从天牢中逃脱了,现在正带着人马往这边来!”
他回头:“怎么回事?谁干的?!”
“季汉阳,他带着人马劫天牢救走了夏仲廷的人,李袂云他们趁机逃脱了!”
“我不是让你们杀了他吗?!”
“太上皇身边的玉公公,带人救下了他。而且季汉阳将禁城六军中大部分人策反了!”
“季汉阳!”他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狠狠道:“想就这么绊倒我?没那么容易!”
“来人,立刻将所有的御营亲兵调出来,将叛军歼灭,一个不留!”
“是!”
他收回了那把短剑,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的抓到他身边:“跟我回宫!”
只是短短的一段路,短短的一段时间,整个帝都已经乱了,虽然楚亦君让封锁消息,可匈奴兵攻占北宫门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李袂云带着自己的人马在皇城中横冲直撞,当我被楚亦君又一次拖上金銮殿的时候,看见她已经在宫中制造出了巨大的混乱。
所有的宫女,太监,都惨呼着被不知何处挥来的刀剑砍杀,血流成河,惨叫震天。
楚亦君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狠狠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再转头看向平静得几乎异常的我,突然一咬牙用力的甩开我的手,我一个趔趄被他丢到地上,额头撞到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一阵钝痛,有温热粘腻的东西流了下来。
“苍”的一声,楚亦君从身后的护卫腰间拔出一把长剑,上前一步指向了我的喉咙。
“楚亦宸——!”他大吼道:“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还活着,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你给我出来!”
我被锋利的剑尖指着喉咙,但此刻我已经一点也不怕了。
凤翔出兵牵制住了漉郡,季汉阳策反了禁城六军的人,夏仲廷的人马被放出搅乱皇城,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人策划操纵,否则,不可能调集那么多支的势力,在这个大典之后原本应该举国同庆的夜晚,一击即中!
“你给我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她!”
他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眼睛又看向了我。
“他没死?他没死!你嫁给我,要杀我,都是为了他,为了等着他,是不是?”
那锋利的剑尖已经贴到了我的下巴上,轻轻往上一用力,将我的脸抬了起来,他看着我,眼中带着如困兽般的恨绝,轻轻的摇着头。
“我是要让你成为天朝最顶尖的女人,我要给你所有的一切,我会给你幸福,可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了他,你要杀我,你最后一点机会都不留给我们!”
我慢慢的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楚亦君,我们离当初的冷宫,已经太远了,根本回不去。若你不杀我,我也不会跟着你,我们之间,不可能再回到当初。”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早已经对你说过,这个机会,在桐山之后,我已经不要了。是你自己不信。我和你走到今天,这个结局,我已经不想怪你,你也不应该怪我。”
他听着我说完这些话,整个人好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眼前明明那么多的火光,却照不亮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混沌得让人心惊,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狞笑着看着我:“那那个男人呢?他宁肯让你难过,让你身陷险境,也不告诉你他还活着的消息,你要跟的,就是那种男人?”
我的心中一痛,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淡淡道——
“我会付出代价的。”
所有人在听到这个平静的声音时,都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所有的目光聚集在了金銮殿那慢慢打开的大门,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的走了出来,火光摇曳,照亮了他那张俊美的脸,整个人冷冽得好像一尊冰雕像,那双沉稳内敛的眸子唯有在看向我的时候,才有了一丝温度。
楚亦君几乎不敢相信的:“你一直在长安?!”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在长安?就算漉郡一役是他的障眼法,死的是个替身,那么他是怎么会来到长安的?什么时候来的?带了多少人?
楚亦宸冷冷一笑:“你以为,我会让鸢青离开我的视线?”
我转头看向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她离开凤翔时,我派出十二影卫保护,”他说着,目光转向了我,脸上也微微出现了一丝歉疚和愧意:“我,就是其中一个。”
“……”
他,就是影卫中的一个?!
难道说,他是要和那些影卫一起,护送我回到我哥的身边,但半路楚亦君的人马杀出,十二个人的力量不足以让我脱险,所以他索性在暗中陪着我到了长安,护我周全?
我蓦地想起,当时在冷泉宫中那名影卫出现时,曾说有一个影卫是在外面候命,后来我将那人派回凤翔传递消息,身边还跟着一个,在出兵对付夏仲廷的那晚,我的确将那最后一名影卫召唤出来,让他去救季汉阳,但那时,他根本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而是趁着夜色隐匿在暗处,听我交代了这一切,便转身去办事。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连面都没有见过,从离开凤翔开始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的人,竟然会是他!
是的,只有他,在知道了楚亦君在漉郡布下埋伏后,他其实也是让我派回去的那个影卫传递消息,以假的替身攻打漉郡,让楚亦君以为他真的死了,放松警惕;而我命他去救季汉阳,自然也是给了他调派季汉阳的机会。
长安之乱,还是乱在他的手中!
楚亦君阴冷的道:“既然你已经来了长安,为何今天登基大典的时候,你不动手?”
楚亦宸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不相信禁城六军的人,当初卫若兰跟我出走,还留下了一半人马在长安,这些人都姓卫的,所以你调派了御营亲兵驻守在城外,若我轻举妄动,就会立刻被你发现。”
“所以,你宁肯看着我登基,宁肯看着她嫁给我?”
他淡淡道:“凡举大事,不能仓促行事。我的时机未到,自然不会动手,否则我和她,都将万劫不复。你杀季汉阳,走了呼延郎,关了李袂云,自认为万事已定,放松了警惕,今夜,才是我动手的时候。”
我看着这个在一片战乱当中平静得一如往常的男人,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并不陌生,他对于权力的追求,对人生命的冷漠并非一朝一夕,所以他才会让替身和卫若兰前去攻打漉郡,卫若兰都死了,那些人也不会怀疑死的“楚亦宸”是个替身,他是用一个忠于自己的属下的性命,换取了楚亦君的大意;而现在出现他身后保护着他的,禁城六军中那些心念旧主的士兵,都只看到了杀死卫若兰的是呼延郎和楚亦君,却没有真正意识到,这个死局,是谁为卫若兰布下的!
他依旧如此,对我视若珍宝,甚至不惜为了保护我而孤身犯险;可同时,他罔顾他人性命,即使那人是自己的属下,也可以随意的牺牲。
这个男人完美的身体中,依旧是住着一个仙佛,一个恶魔。
“好!好周密!”楚亦君仰天大笑了起来,手中的长剑依旧稳如磐石,抵在我的喉咙上,阵阵寒气渗入肌肤,好像随时都会刺穿我的脖子,“不过你别忘了,她还在我手里!你不是要保护她吗?我若一剑刺死他,今夜的你,是输是赢?”
我慢慢的看向了楚亦宸,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如常,看着我:“楚亦君,你不会杀她的。”
“……”
“你这一生的心结,并不是这个皇位,而是她。你下不了手!”
那稳如磐石的剑在这一刻突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我的目光移向了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那张俊美的脸已经完全抽搐扭曲,在夜色中,火光的映衬下,狰狞如鬼,可这一刻,我的眼泪却一下子滴落下来,叮的一声落在那寒光四射的剑上。
恍惚间,我似乎也看到了他的眼泪,在月光下的那道泪痕,好像要在脸上凝结成霜,那是许多年前,在冷宫的那一夜,我看见过的泪,他抛却了一切,却因为拥有了我,喜极而泣。
到了今天,他拥有了一切,却还是——
“楚亦宸,你说对了,我的确,下不了手。”他的目光还是看着我的眼睛,却对亦宸说道:“不过这个人,你说,我能不能下得了手呢?”
他的话音一落,我和楚亦宸的脸色一下变了。
喧闹的皇城当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易儿?!
我睁大眼睛,看着大殿的右侧,正有几个人匆匆的往大殿上奔来,他们手中怀抱着一个熟悉的襁褓,而虹影则被其中一个抓着手臂,硬拖着往这边走来!
“易儿?!”我大叫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跑过去,楚亦君大惊失色,急忙收回手中的剑,才不至于割断我的咽喉,但他立刻伸手抓住我的手臂,将我拖回他的怀中!
怎么会?我明明让虹影把孩子送到楚怀玉那儿,只要有他在,就没有人会动这个孩子,难道——
我猛然想起刚刚虹影在送走孩子的时候,与他在大殿之外碰了面,难道就是那个时候,他让人截住了他们两?我看向虹影,她的脸上充满了焦急与愧疚,看着我,似乎也在痛斥自己的无能。
楚亦宸的眼色一闪,身边禁城六军中也立刻出动了一队人马围了上去,可孩子就在他们的手里,所有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我回头看着楚亦君,急得语无伦次:“不要!你放了我的孩子,你要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我要什么你都答应?”他的嘴角泛起了冷酷的笑意,突然怒吼道:“我要的从头到尾都是你,你给过我吗?!”
“楚亦君!”
我抓着他的衣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可他却丝毫不为我所动,而是越过我的头顶,看向了站在我们身后的楚亦宸,冷冷道:“你既然在长安,当然也知道那是你的儿子。你现在立刻让你的人停手,否则——我让你的儿子死无葬身之地。”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一种从心底里涌出的寒冷与绝望。
楚亦宸,他会为了这个孩子,放弃他即将到手的一切吗?
我慢慢的回头,看向了那站在不远处的楚亦宸,他的身形在夜色中显得更加高大壮硕,好像什么都可以为我抵挡,可是在这一刻,他那宽阔如山的肩膀也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看向了那不断挣扎哭泣的孩子。
“亦宸——亦宸——”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喃喃叫着他的名字,祈求着看着他:“求求你……求你——”
楚亦宸的脸色惨白如纸,被摇曳的火光照映得阴晴不定,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我却看到了他在眼中的犹豫与挣扎。
“求你——亦宸!”
那是我们的孩子!
我被楚亦君紧紧的禁锢在身边,动弹不得,亦宸看着他手中的长剑,又看向了金銮殿外,那搏命厮杀的人群,那双眼睛突然在一瞬间平静了下来,冷得像冰一般:“楚亦君,你不必让我做选择,因为你根本不会让我有选择的机会。这个孩子,和我,都是你一定会杀的,否则,你的天下不会太平,她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你要的,不过是让我做出选择,让她恨我。”
这一刻,我整个人好像陷入了冰窟一般,一种莫可名状的绝望的东西充满了我的周围,几乎让我呼吸都呼吸不了,我轻轻的摇着头,看着那平静无波的孩子的父亲,耳边听见楚亦君冷笑了一声,然后咬牙下令——
“动手!”
他的怒吼声震耳欲聋,我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人将手中的利剑高高举起,对着那不断痛哭蠕动的襁褓猛的刺了下去。
“不要——!”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挣脱那禁锢着我的手,朝着易儿飞奔而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还没有跑到他的面前,眼前突然被一片喷薄而出的鲜血染成了血红色。
我呆在了原地。
那张清秀的脸慢慢的回头,看着我,虽然已经沾染了血,虽然痛得整个人都在抽搐,但她竟然还是对我露出了一丝微笑。
释怀的微笑。
这一刻,那些士兵趁机冲上去将那劫持孩子的人全部砍杀,而孩子已经落到了她的怀中,胸口被刺穿的血洞正在源源不断的流淌着鲜血,将那襁褓染红了。
“虹——影——”
她一步一步的踉跄走到我的面前,好像痛得很厉害,苍白的嘴唇都在发抖,但说话的时候,却还在微笑:“我能补偿了吗?”
“虹影!”
“我背叛了你的友情,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我能补偿了吗?”她将孩子递回我的怀里,再开口说话的时候,嘴里已经开始不断的流出血沫。
“夏葛衣被赤甲军的人侮辱,还怀了身孕,李世风为了折磨她给她喝了不孕的药,那药,是我送去的,其实我也知道她无法生育,所以这个孩子,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是你的。”
我双手颤抖着,接过了我的孩子,他的脸上已经沾满了鲜血,正在不停的哭闹,小手伸出来,朝着那已经被鲜血染红全身的女子抓着,好像想要抓住那正在不停流逝的生命。虹影低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又抬头看了看楚亦宸,看了看我。
“你的这一生,都是被当初我在你屋里下的****药毁了,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要补偿,可怎么补偿都不够。现在这样,够不够?”
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我甚至感觉她是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牙坚持的看着我,等我的一个答案。
我流着泪点了头。
“虹影,你不再欠我了。”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释怀的微笑,甚至连已经涣散的眼神这个时候也突然有了光彩,但也只是一瞬间,她的笑容永恒在了这一瞬间,然后便从我的眼前跌落下去。
身后厮杀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我站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金銮殿上,突然好像完全的孤立于世,回头,看到的是禁城六军和黑旗军在与突然杀出的赤甲军搏杀,他们在我身边挥舞着刀剑,鲜血不断的喷洒向漆黑的夜幕,几乎要将这一片黑夜染红,又或者,这黑夜根本就是红的,只是因为太多的鲜血,红得发黑了。
而在这一片砍杀的人群中,还有两个矫健如龙的身影,手中长剑闪光四射,如毒蛇探穴,在对方的要害处险险穿刺,每一招都带着置对方于死地的深重恨意。
你们别打了,你们不要打了!我在心底里这样喊着,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劝阻有多可笑,这两个男人大概是天生的对头,即使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也阻挡不了他们成为对方的死敌。
要活下去,便要争斗,厮杀,不亡,不休!
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着那种熟悉的寒冷而锋利的光,刺向我的身体。
这一瞬间,酣战中的楚亦宸突然调头,向我伸出一只手。
不要——!
在这一刻,楚亦君抓住了机会,这个致命的破绽,用尽全力一剑挥来——
一只断臂带着血从眼前飞过,我瞪大眼睛,看着那断臂的主人发出一声闷哼,却丝毫没有犹豫的朝着我撞了过来,将我扑倒在地,我重重的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而他为了不伤到我怀里的孩子,凌空一翻,整个人朝着另一边的石阶扑过去,那鲜血喷涌的断臂又打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一支弩箭,穿过了我刚刚所在的地方,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朝着前方刺去,刺穿了一个人的咽喉。
楚亦君!
这个变故来得太快,我几乎反应不过来,这两个男人的血已经同时洒在了我的身上,同时倒在了我的身边。
仓皇间,我回头,却在那千军万马当中,看到了一个茕茕孤立的身影,正拔出最后一支弩箭,对准了我的眉心。
这一瞬间,李袂云脸上狠厉的表情突然变了。
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那双充血赤红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突出来一般,死死的瞪着我,脸上也全然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我看到她胸口突然出现了一点银光,带着一丝血色,她慢慢的低下头,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一刹那的惊愕之后,她突然又咬紧牙关,狠命的朝着我射出一箭!
季汉阳的怒吼声划破长空,将所有的人都震慑住了一般,他抽回手中的长枪,鲜血从李袂云的胸口喷射出来,那长箭也带着她的血,她的恨向着我飞射而来。
“鸢青——!”
我眼睛也没眨,看着那弩箭带着雷霆之势,却只是撩起了我耳鬓边的一缕长发,嘶嘶两声,便穿射而过,一直飞进了金銮大殿,夺的一声钉在了那金灿灿的龙椅宝座之上。
我伏倒在地上,几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我的身边,是被弩箭刺穿喉咙的楚亦君,他死死的盯着我,不断的张着嘴想要说什么,但自始至终,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他一手握着喉咙,一手固执的伸向我,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袖。
我跪坐起来,几乎颤抖着将这个男人抱进了怀里,当他的额头贴着我的胸口的时候,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突然都消失了,伸出染血的双手,用力的环住了我的腰。
“鸢青——鸢青——”
他已经叫不出声音,我只能听到枯槁的嘶喊声在他的唇齿间纠缠,他拼命的抱紧了我,好像只要抱紧了我,就能抱紧他生命中的一切。
这个时候的他,突然又变回了过去,那个瘦弱的,带着孩子气总是喜欢依偎在我身上的小太子,他固执又坚决,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却只在我怀里表露他的喜与悲,甚至在失去太子之位,在被全天下都抛弃的那天夜里,他也只是拥着我,便不再悲伤。
我和他,是怎么一步一步,从那样相拥的温暖,走到现在,完全对立的地位上的呢?
就是因为,冷宫的那一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