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抬眼看,春意笑已经近在咫尺,居高临下俯视她,像打量一个笑话。她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这样一张脸,原本清秀俊气,不知怎么就变得丑恶狰狞了。
“还没有考虑好么?”春意笑微微拧眉,道,“你死,或者他死?”
阿九恶狠狠地瞪着他,忽然抓起一把香灰撒过去。眼前一阵灰尘弥漫,他面露嫌恶,挥袖挡了挡,再定睛时殿中空空如也,两人已经没了踪影。
紫禁城守卫森严,夜间的轮班更替极勤,加上皇后大丧,四处都是通明的灯火,若不是轻功超凡的人,想要逃出去简直难比登天。
阿九满心荒寒,带着他无头苍蝇似的东躲西藏,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躲避宫人同锦衣卫。忽然听见他在耳畔道:“冷静点。”
人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冷静可言呢。她吓得什么都忘了,只知道谢景臣中了毒危在旦夕,只记得他说天香豆蔻可以救他的命。眼前迷蒙的全是水气,乌漆墨黑的又是天。她拿一只手揩眼睛,骤然觉得天要塌了。怎么会这样呢,他是来救她的,却落进了太后的圈套,如今连性命都可能赔进去!
她狠命地吸鼻子,下劲架住他,一面抽泣一面道:“你成了这样,让我怎么冷静呢?大人,你会没事的对不对?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他似乎很虚弱,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飘渺不真,“像你这样乱跑,我们到天亮也走不出去……”
人急起来脑子就是摆设。这话点醒了阿九,她顿住步子定定神,掌心蓄力,带着他一道纵身跃过了朱红的高墙。夜间的风有种莫名的花香,吹拂她的发,飞舞起来像墨色的丝绸,从他鼻尖上掠过去,冰凉却柔软。
没有星辰的夜晚,像铺开的黑缎,无边无际,漫天盖地。她回首望背后的宫阁,恍惚间生出几分不真的错觉,讷讷道:“出来了。”
逃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逃离了那方四面都是红墙的天地,毫无征兆的。阿九的神思逐渐清明过来,方才心急如焚,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如今人到了宫外,才发现离开皇宫丝毫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容易得……有些不寻常。
她略蹙眉,却也来不及深思,扶着谢景臣便大步往相府的方向走,忽然听见他在耳畔道:“你在紫禁城里待了那么久,就没有想过要出来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着实令人费解。阿九古怪地觑他一眼,迷离的夜色中他的五官似乎有哪里不同,细细一瞧却又和往常一样,只是略显几分苍白病态。她摇头轻笑,道,“我倒是想出来,奈何身不由己。”
这话三分戏谑七分认真,从她嘴里说出来,莫名就添上了几丝悲怆和凄凉。他转过头看她的脸,重孝之下不施脂粉,素净的一张小脸,由于刚刚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所以显得憔悴,平添些许柔弱的美态。
一直以为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没想到也会有这样柔软娇弱的一面。因为是在心上人面前,所以愿意袒露心怀,放下一切伪装和面具么?心中涌起一阵异样,他半眯起眸子觑她,良久方道:“身不由己?”
“我被困在皇宫里,难道不是拜你所赐么?”她瘪嘴,扶着他一路往前走,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骤然间停下步子面色大变。
他莫名,转头望着她,含笑道:“怎么不走了?”
“……”阿九眼底掠过一丝慌乱,低声道:“大人曾告诉我,你自幼练蛊百毒不侵,怎么会……”
之后的话音戛然而止。
她凛眸,狠狠将那人推开丈远,厉声叱道:“你不是谢景臣!”
长街上空无一人,风声呼号着卷起地上的落叶,凌乱他一身的素白长袍。他立在不远处悠悠地嗟叹,垂着头怅然道:“原以为这回能骗过你,枉费我同春意笑的这出好戏。”边说边伸手在下颔处摩挲什么,蓦地撕扯下来,竟然是一张人皮面具!
“……”阿九骇然失色,步子踉跄着朝后倒退几步,颤声道:“竟然是你……”
“有趣,你果然对谢景臣情根深种。同样的把戏耍两次,依然会上当--”他轻声笑起来,伸手从怀里摸出一面水银镜细细观望,蓦然调转视线看向她,慢悠悠说:“你喜欢我叫你帝姬,还是阿九?”
燕楚叽,竟然是燕楚叽!她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春意笑如今的新主子哪里是太后,分明是这个大周的皇子!假扮谢景臣,联同春意笑演一出苦肉计,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这么做?”他端详她怒不可遏的小脸,笑盈盈地重打算复她的话。边说边踱着步子走过去,右手抚着下巴徐徐道:“因为我想知道,谢景臣如果他的女人背叛了他,会有什么反应。”
她胸中怒火翻涌,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什么意思!”
他唇角的笑容愈绽愈盛,“你很快就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