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芩眉头微蹙,有些不耐,有些生硬道:“你自己雇车回去,告诉师傅我没事。这里地方小,证人、嫌疑人、犯人没办法细区分,我是个证人,所以你不必像对死刑犯那样对我作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好了,快走吧。”
说罢,十分无情地留给慧心一个漠然的背影。
慧心流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幢幢鬼影挤满她的视野,各种人类非人类的声音在她耳边吵闹喧嚣,她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受着非人的折磨,这种情况下,没有吐出来已是奇迹,自然很难再摆出什么好脸色。
早听说刑场坟地是鬼魂的聚集地,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县衙牢房竟也不落下风。
她没有过多的心力去思考自己眼下的处境,她所有的气力都用来抵御那些纷涌而来的声音。
县衙内,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很快归来,对江含征报告说:“那把伞是冯家娘子借于柳俊青的,五月二十那天下大雨,柳俊青路过她家门外避雨,冯家娘子便好心借了他一把伞。她还奇怪,伞怎么会跑到了城墙上的告示旁。”
江含征点点头,目光若有所思。
不多时,衙役铁英匆匆赶来,急急报告说:“大人,不好了,那把伞不见了!”
江含征握着椅子的手指一紧,慢慢站起身来:"怎么回事?"
伞是此案唯一的线索,他让人把伞挂上城墙,张贴告示,凡在死者死的当日见过这把伞的,皆来报告。所以伞被安置得很好,不会被风吹跑或自行跌落什么的,还派人时不时地看视。
伞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除非有人盗取。
但谁会偷一把伞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般人不会偷,凶手也没必要偷。
江含征眉头微蹙,这世上最难破的案件,不是那些思维缜密步步精严的连环杀人案,而是这种简单、随机、一击便退的冲动型杀人案。
所以,一个山寺小尼姑是从哪里知晓案件内情的?
江含征立即命人提人问话。
一夜未眠,夏芩看起来疲惫而憔悴,她微微垂着头走进大堂,表情是超越年龄的冷静。
一番过场般的身份调查后,江含征还是那句低沉的问话:“你是如何知晓死者的事的?”
夏芩:“是柳俊青自己告诉我的,他现在滞留关帝庙无法超度。”
惊堂木猝然一响,她不禁一惊,就听见台上那全然陌生而凌厉的声音传来:“你到现在还不肯说实话?”
夏芩有片刻的恍惚,像是无法相信那笑容温暖的男子突然变成冷面县令一样,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声音竟和含笑说要帮她的声音出自同一个人。
一个人,怎会这般前后不一差异巨大?
她稳了稳心神,恭谨道:“民女说的是实话,大人不相信,民女可以向大人证明。”她顿了顿,按照自己想了一晚上的脱身计策把收集到的资料款款道来,“大人的牢房中有个鬼魂,自称张邯,脸色青黑,他说,他生前和父亲起冲突,暴怒起来便要杀人。母亲过来阻拦,撕扯中被一把推到灶台上,意外丧命,县令判他大不孝,斩立决。
但别人不知道的是,他父亲多次趁他出外务工之际逼迫他的妻子,所以他知晓后才那般暴怒疯狂。但家丑的羞耻,母亲的去世,以及根深蒂固的孝伦观念,让他无法说出更多的实情,于是,任县官判了罪,在狱中服毒自杀。
他死后,妻子怀孕,他父亲怀疑是自己的孽种,便逼他妻子堕胎,他妻子一根绳子吊在房梁上。结果,县官还表彰了他妻子,说丈夫虽然不争气,但妻子却是个以死殉夫的烈女子。”
血腥讽刺的内·幕毫不留情地糊到众人的脸上,堂中或听说,或经历,或从未得知此案的人都惊呆了,个个震成木雕泥塑一般,谁也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样的事。
夏芩:“还有个鬼魂叫牛大壮,长得五大三粗,脖子上的脑袋动不动便往下掉,”她无视众人微微变色的脸,依旧绘声绘色地往下叙述,“他一直在念叨一个叫猴子的人,一直在问,为什么这个和他有过命交情的兄弟,就为了官府给的一个官妓,就把他出卖。”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毫不急迫,条理分明:“还有一个鬼魂叫马慧生,莲花镇马官屯的农民,偶尔进城卖布,是个孝子……”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听一道平板得毫无起伏的声音打断了她:“听你的意思,本县的牢房成了鬼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