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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巧此时,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皎洁月光透过窗棱洒进房中,让那人的容颜一览无余。
容貌清俊,气质超然,眼中泠泠华彩流动。
正是那日在千盏阁中出现的神秘男子。
沈初寒冷冷瞥他一眼,并无半分吃惊,手一扬,手中的若水剑便归了原位,声音冷得似能冻成冰,“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做梁上君子?”
来人“嘿嘿”一笑,避开被劈成两半的桌子,浑不在意地在窗旁软榻上坐下来,笑意莹然地望着沈初寒,“许久未见,来同你切磋切磋武艺。”
沈初寒冷笑,伸手拿过一旁屏风上搭着的外衫披上,嘴上却是丝毫不留情面,“从小到大,你就没赢过我,还要来自取其辱?”
来人的脸一黑,嚷嚷道,“沈初寒,你可别欺人太甚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
“打得过我了再自称师兄。”沈初寒毫不留情面,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不疾不徐地喝着。
“你……”那人似气不过,一指沈初寒,“沈初寒,你别欺人太甚了。”
沈初寒的目光淡淡从手中茶盏转移到他身上瞟一眼,很快又挪开,眼里尽是云淡风轻。
见沈初寒不吃这一套,那人目色一转,软了口气,带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眼里还带着一汪水润,“沈初寒,我千里迢迢赶来建安找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明明是飘逸清远如谪仙的模样,做出这幅可怜巴巴的神情来却又不显违和。
沈初寒丝毫不为所动,依旧不紧不慢地啜着茶,声音清寒,“季流云,有事就说,没事就滚吧。”
“哎!”季流云猛地站了起来,“你这小子,真是欠揍!”
沈初寒的目光轻飘飘落在他身上,“你揍不过我。”
“你你你……”季流云彻底被他闹得没脾气了,颓然地往榻上一坐,“罢了罢了,每次跟你吵都要气得吐血。”
盯一眼他手中的茶盏,“不给我倒一杯?”
这次,沈初寒倒是难得的没有出言刺他,抬手给他倒了杯水,将茶盏伸到他面前。
季流云没想到他这次竟这么好说话,愣愣地接过,喜滋滋啜一口,抬头道,“终于良心发现了?”
沈初寒勾一勾唇,露出一抹笑意,“方才你洒的那些药粉,被我兜了些在袖中,刚刚下到茶里去了。”
“噗……”季流云一呛,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又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吃了下去。
也顾不上找水吞服,费力将药丸咽下,他将茶盏往桌上一拍,气狠狠地盯着沈初寒,眉毛抖啊抖的,似乎忍无可忍了,可偏生又打不过沈初寒,一口气憋在腹中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见他这幅狼狈的模样,沈初寒笑容加深了些,懒懒道,“说吧,这次来建安,究竟是为什么?‘
“还不是师父他老人家不放心你!”季流云咬牙切齿,“我都跟师父说了,你这种人,从来只有你整别人的时候,哪里能有人能害到你?!师父偏不信!把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沈初寒收了笑意,朝他走近了些,“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
“好!好得不得了!成日缠着落落给他做好吃的。这次我出来,落落本来也嚷着要一起出来的,结果师父怕落落走了没人给他做饭,愣是没同意,把落落给气得……”
沈初寒温润一笑,眼中有柔光闪过,“落落也还好?”
“嗯。”季流云应一声,“只是姑娘家的,难免玩心重,几次想要出山,师父都没同意。哦,偶尔也念叨了你一两回,不过只有一两回,没有再多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慕白紧张的声音,“公子,属下听到您房中有动静,您没事吧?”
沈初寒刚要说话,季流云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行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探出头去大声道,“慕白!”
慕白不妨,吓了一跳,定定神才看清面前之人,怔道,“季公子,您怎么在这里?”
季流云展颜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自然是找你家公子叙旧来了,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你接着回去睡吧。”
慕白望房中的沈初寒一眼,见他微微一颔首,遂放了心,行礼后告辞离去。
沈初寒掌上灯,房中顿时亮堂起来。
他收了玩闹之心,看向季流云,”这次准备呆多久?“
季流云也正经了些,“倒也没定。师父只是听说你最近连番被人刺杀,有些担心,所以叫我来看看,既然你没事,我们也就都放心了。正好我借此机会出来游历一番,等玩够了就回去。”
沈初寒瞭他一眼,“建安都玩这么久了,还未玩够?”
季流云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唇角翘了翘,“建安可是个好地方,美酒美景,还有美人儿。”
沈初寒神色未变,“嗯”一声,“你还想在这里找美人儿?就不怕回去落落找你算账?”
季流云神情一僵,忙否认,“你瞎说什么?”
沈初寒饶有兴味地翘了翘唇角,“我哪里瞎说了?是说你找了美人儿,还是说落落会找你麻烦?”
季流云清了清嗓子,装作底气十足的样子,“都。”
沈初寒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看得季流云一激灵,忙道,“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我在说你呢!”
沈初寒一脸无辜,“我怎么了?”
季流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没想到我们冷得跟冰块似的沈相大人也有春心萌动的时候。”
沈初寒眸色微动,面上却只不显,抿了抿唇,声线清冷,“你怕是最近喝酒喝多了,醉糊涂了。”
见沈初寒这般回话,季流云心中愈发窃笑。原本还不敢肯定,不过瞧他这神态,十有八九是真的了。否则,以他这冰冷的性子,若当真没有此事,根本连理都不会理会。
——更何况,他并没有否认。
想到这里,得意地一笑,口中唤得亲昵,“烬之,我刚来建安时,听说这城中千盏阁的美酒乃一绝,便去了那处。你可知,我在楼里看到了谁?”烬之是沈初寒的表字,因他年少成名,位高权重,故知之者甚少。
沈初寒眉头一蹙,虽未答话,眼神却是不自觉朝他看去。
“我看到了你的隐卫。”他起身走到高几前,伸手给自己另倒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方才继续往下说,“在跟踪一个扮成男装的姑娘。”
“不过……”他撩眼看沈初寒一眼,“说是跟踪,不如说是保护来得更贴切。”笑意愈深,眼中闪烁着好奇之色。
“你沈相是什么人?那可是出了名的冷,又何曾对谁动过凡心?如今居然将自己贴身隐卫派去保护别的姑娘,你说你没有春心萌动,我会信吗?”
沈初寒身边的隐卫虽各个武功高强,以一敌十,但在季流云面前,自然还是不够用。更何况季流云与沈初寒相识多年,他身边的隐卫,当然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哪怕隐卫隐藏得再好,还是被季流云给发觉了。
听到这话,沈初寒面上神情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他没想到季流云居然这么精,一眼就认出了藏在暗处的隐卫。那日宋清欢去千盏阁的事他自然知道,也知道她是去见苏镜辞的,若不是苏镜辞很快便离开了聿国,他必然饶不了那苏三。
眼下既然被发觉,他也没打算否认。
清冷看他一眼,“那样怎样?”
季流云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瞪大眼睛望着沈初寒,伸手一指,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这是承认了?”
“师父不是一直担心我的终身大事?你回去告诉他,让他不用担心了,我很快便会带他徒媳回去见他。”沈初寒神色未变,语气带了几分笃定,嘴角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季流云更加诧异了,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半晌,才似想起什么似的,“烬之,你可知……那姑娘的身份?”
那日在千盏阁发现了沈初寒的隐卫,他便暗中调查了那姑娘的身份,却没想到那姑娘竟是聿国排行第七的舞阳帝姬,不免诧异,这才想探探沈初寒的口风,也没料到他竟这么容易便承认了。
沈初寒撩眼看他一眼,轻笑一声,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愚蠢,“我的女人,我怎会不知?”
“我的女人”四字一出,季流云彻底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不是没见过沈初寒张狂的一面,可如今这张狂,却是因为一个女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若回去说给师父和落落听,他们铁定不信。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地发生了。
季流云心中偷笑,看来——自己这一趟出来得真是值了。
他“啧啧”一声,“真想知道这位舞阳帝姬是个怎样的人,竟然能入你的眼。改日一定要认识认识才好。”
“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离她远点。”沈初寒瞥他一眼,声音凉淡,眼中却带了不容拒绝的霸气。
“哟,这么小气?”季流云越发来了兴致,站起来盯着他看了一瞬,忽而笑开来,眼角眉梢荡漾着看好戏的戏谑,“烬之,你该不会是怕我魅力太大,把美人儿的心给拐跑了吧?”
沈初寒斜眼瞟他一眼,“你尽管试试。”
季流云抖了抖身子,“罢罢,我还是算了。”
得了这么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季流云似乎十分兴奋,又往软榻上一坐,兴致勃勃地看着沈初寒,“烬之,你如今可是凉国的丞相,聿国刚嫁了个帝姬到凉国,你又看上这舞阳帝姬,莫不成,你想做那凉帝的小舅子?”
“我与阿绾相识在先。”沈初寒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阿绾?
季流云一怔,继而反应过来,看着沈初寒的目光简直像要把他刺穿,“你连人家姑娘的乳名都晓得了?你才来建安多久?”
这话中狂傲不言而喻,简直压根没把凉帝放在眼中。
沈初寒却只笑而不答,然提到宋清欢,心情明显好了不少。
季流云忽然想起什么,眼眸一转,笑嘻嘻道,“不过,你对人家姑娘情根深重,她对你呢?上次她去千盏阁见的人,似乎不是烬之你吧?”
他这话音一落,就见沈初寒脸色一寒,将手一伸,取过一旁的若水剑就朝季流云刺去。
季流云忙在软榻上打了个滚,慌慌张张避过沈初寒的剑锋,看向他连连抱怨,“哎!你怎么一言不合就拔剑啊?!这性子是越来越不可爱了,难怪人家姑娘没看上你!”
沈初寒神情一冷,手腕一翻,持剑作势又要刺去。
季流云忙认输,“好好好,我多嘴我多嘴,你快把剑收起来行不?谁不知道你这流云剑削铁如泥,别老拿出来吓唬人。”
沈初寒这才收了手,看他一眼,“天都快亮了,你还不走?这里还没你睡觉的位置。”
“呸。”季流云瞪他一眼,有心气他,故意贫嘴道,“谁要跟你睡觉了?”
沈初寒懒理,负手朝里间走去。
“你什么时候回凉国啊?”身后传来季流云拔高的嗓音。
沈初寒脚步微顿,转身淡淡道,“在你之后。”
季流云白他一眼,“你还真跟我杠上了?”
沈初寒勾唇一笑,一脸无辜,“子舒,我记得……是你先来找的我罢?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还有理了?”
季流云表字子舒,他二人虽为师兄弟,但年纪相仿,平日都是以各自的字互称。
知道自己嘴上功夫也说不过沈初寒,季流云只得认怂,起身朝前几步,想起正事,敛了面上玩笑的神情,“听说,前些日子刺杀你的人……是无痕宫的人?”
沈初寒凉凉瞥他一眼,眼中有墨色深浓,似乎在思索他是从哪得知的消息。
季流云笑笑,主动坦白,“之前闲来无事,跟踪了你那些隐卫。”
见沈初寒脸一黑,忙岔开话题,“我……我这不也是关心你吗?你这个人,出了事就喜欢一个人扛。我若问你,你定然不会告诉我实情,这才用了点非常手段。”
脸上虽还有几分嬉皮笑脸,眼中却是一片诚挚。
沈初寒抿了抿唇,没有再反驳他的话。
季流云叹一口气,似想到了什么,神情也渐渐严肃下来,“烬之,你我心里都清楚,你选的这条路,实在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沈初寒幽幽地抬了眸,看向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良久,才淡淡吐出几字,“我不后悔。”
季流云眼中的忧色更重,只是看了看沈初寒坚毅的侧颜,心底的担心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只道,“无痕宫是个什么组织,想来你比我更清楚。他们是江湖上顶尖的杀手组织,行踪诡异,向来只认钱不认人。不管什么人想要杀你,一定是下了血本。我担心,这人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再等等。”沈初寒收回目光,看似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再等等?
季流云一愣,沈初寒这是……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了?
可无痕宫拿钱办事,从不会泄露主顾的半点信息,所以要价才那么高。那么这幕后指使,沈初寒又是从何得知的?
想了想,心中有些不确定,狐疑地抬眸看向沈初寒问道,“你知道是谁想杀你了?”
沈初寒“嗯”一声,却未细说,只道,“这世上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不足挂齿。”似全然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
见沈初寒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季流云也微微定了心,“你心中有分寸便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沈初寒定定地看他一眼,眼中清冷退去,唇张了张,最终应了个“嗯”字,然眸底一闪而过的感激之色,还是清晰地倒映在季流云眼里。
季流云笑笑,轻咳一声,手握成拳朝沈初寒肩膀处猛地捶去,故作轻松道,“不要太感动,我只是不想你死得太早了。否则……谁跟我切磋武艺?”
沈初寒亦翘了翘唇角,看一眼窗外,“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难不成还真要在我这儿过一宿?”
季流云清脆应一声,手一挥,走到窗旁,向后挥了挥手,“那我走了,你知道上哪里找我的。”说罢,推开窗扉,纵身跃了出去,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很快,沈初寒房中的灯火再度熄灭。
几日后。
这日一大早宋清欢便起了身,催着晴儿和珑儿赶紧替她梳妆打扮。草草用过膳,就屏退了众人,只独自心神不宁地在大殿中等着。
等一会,便出去张望一次。
约莫等了两盏茶的时间,殿外终于隐约传来了动静。
宋清欢面色一喜,急急提了裙摆迎了出去。
远远的,便瞧见两人进了瑶华宫,脚步匆匆朝这边赶来。尚未走到跟前,便听得熟悉清脆的声音传来,“殿下!”
宋清欢愈发喜上眉梢,急急下了殿门前的几级台阶。
转眼间,远处的两人便行到了跟前,朝宋清欢盈盈一福,脆生生道,“奴婢们见过殿下。”
宋清欢呆呆地盯着她们,忽而眼眶一红,泪珠盈盈瞬间就涌了上来,伸出手握住她们的肩膀,唇瓣张了张,方吐出几字,“沉星……流月……”
不过短短一个月功夫,两人削瘦了不少,以往细嫩的肤色也呈现出淡淡的麦芽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那般清澈明亮,不带一丝杂质。
流月和沉星也是眼中一酸,滚滚泪珠霎时就从眼眶中滑落,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朝宋清欢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殿下,奴婢们回来了。”
宋清欢忙伸手将她们搀扶起来,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哽咽着道,“来,快起来,我们先进去说。”
两人应一声,一左一右扶着宋清欢进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