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亦琰很快停了下来,风菲菲晃着沉重的脑袋还没抬头,便嗅见浓厚的硫磺味道,眼角还瞅见似乎有腾腾的白气,不由又怔了一怔。
还没想清楚,身子突然腾空,随即。“砰”一声。
“啊!”
水花炸开,激飞碎珠乱琼,风菲菲的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热。喧腾的冒着白气,冲得她一个踉跄栽到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手撑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风菲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面一望,这才看清楚这是个依山而生的天然温泉,而刚才,自己被亦琰扔了进来。
她怔怔立在水中,遥望着岸上沉在暗影里的亦琰,她被热水冲得脸色发红。头脑发晕,一时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亦琰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山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方才的温润柔情都化为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水中的风菲菲。
风菲菲怔在水中,满头满身的水。狼狈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听得对面的男子玉树般立在那里,声音冷静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交击,一字字都如玉碎。
“菲菲,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解释?你想过我的感受,我的耻辱么?脏的是我的身,但是,脏的也是你的心!你可以拒绝逃避,但没有权利亵渎别人的尊严和干涉别人选择的自由!菲菲!我曾深深的恨你!我也想要狠狠折磨你!为何,对你的折磨还未开始。饱受折磨的竟然是我自己!曾几何时。你竟然已经悄然的融入我的骨血之中!菲菲,你知道么?那般疼痛的感觉如无数密密麻麻的针一般戳得我遍体是洞,每个洞冒的,都是心头血!”
风菲菲发着抖。在热水里发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里。
“喜欢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绝我也是你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嫌弃我脏?”
风菲菲抬头看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横流,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亦琰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冷静,眼神悲哀。
风菲菲满脸水泪横流,浑身发抖着口齿不清。
亦琰也跳进温泉,刹那浑身尽湿。
他从温泉中央站了起来,手一挥便将风菲菲四处乱挥的手抓住,他攥得很紧,风菲菲顿时一丝一毫无法动弹,两人湿淋淋的在温泉中央面面相对,亦琰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菲菲!你帮我洗掉那些肮脏,好么?”
“洗掉肮脏?不!不!洗不掉的!洗不掉的!那些耻辱和肮脏,就是清澈浩瀚的海水也洗不去的!”风菲菲突然失声狂叫着。
前世的噩梦再次袭来,风菲菲下意识的一仰头,便看见天空中突然下了一场凄艳的血雨,将那轮惨淡的月色染得通红,那血雨扑簌簌落在她和亦琰面上,她看见亦琰满面血迹中震惊的眼神,同时很神奇的看见自己慢慢的倒下去。
月色倒映在波心,湿身相拥的男女,在一泊明水中交颈而依,宛如那灵山碧池里开出的并蒂血莲花。
风从水面掠过,一笔笔写自己的诗行,那诗也是缠绵温柔的,字字动人。
空气中气息芬芳,翠色的藤蔓从水池上垂下来,交颈而缠,相偕飘摇。
风菲菲在浮云般的飘荡中,听到埋在自己颈间的亦琰突然低低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何等美好的字眼,只是,真的能守住这一刻静好,坚持到山河亘古,沧海桑田么?
风菲菲只觉得不知道哪里又开始疼痛,她手臂颤了颤,亦琰已经放开了她,他眼眸倒映月色水波,是另外一泊更为美妙的碧水。
风菲菲脸色微微发红的转开脸,眼珠无意识向下一掠,正看见湿身相对的亦琰,宽衣半解,水珠从微微裸露的胸上滚过,那肌肤却比水珠更莹润光洁,月色下闪耀着软玉般的光芒,而一抹精致的锁骨,浅浅延伸入半敞的衣领内,引人更欲探索衣领内的风光。
……
莹莹微弱的火光,跳跃在风菲菲闭合的视野中,食物的香与和火光的温暖,潜入无声。
风菲菲睁开眼时,便看见山洞深黑嶙峋的穹顶,看见耀红的火堆,看见火堆旁的亦琰,正有点不熟练的翻烤着衣物。
衣物……衣物!
风菲菲脑海里意识瞬间回归,惊得直跳起来,赶紧一摸自己全身。呼……还好,内衣还在。
抓起自己身上的覆盖物,那是亦琰的外袍,风菲菲轻轻摩挲着。隐约想起先前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赤。
亦琰凝目注视风菲菲,突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道:“菲菲……”
风菲菲复又闭眼聆听。却没有下文了。
亦琰起身过来,将她扶起,她的长发先前一番挣扎已经散开,因为没有向火,湿淋淋的贴在背后,被山石揉得一塌糊涂,亦琰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轻轻揽起。仔细握在掌心,用手指理顺了,一点点就着火堆的热度烤干,一边淡淡道:“头发湿着,你现在身子又不好,小心留下病来。”
风菲菲攥着手指不说话,身后男子清而魅惑的异香传来。他拨弄她头发的手指轻柔而灵巧,微痒而酥麻的感受一波波如过电般传入全身,她舒服得如同坠入云端,眼底却渐渐含上了盈盈的一汪泪。
她宁愿他扔她掼她甩她去池子里骂她,也不想面对这般无可抵挡无可逃脱的温柔!她能理解他的伤痛,是因为同病相怜,是因为类似的经历,他和她都没有资格嫌弃对方过往的脏。虽然,风菲菲并不知道亦琰有何苦衷,是中了毒么?不得而知。但是。只有自己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前世,才能体会到无奈的滋味。
他,亦是无奈的。
她,能理解他。但是,却并不代表。她能接受他的过往,她连自己前世曾经不堪的过往都无法接受,又怎能去接受他的过往。
亦琰一直不说话,头发渐渐烤干,他似乎思索了一会,竟然给她结起了辫子。
风菲菲纵然满腔纠结,也忍不住“噗嗤”一笑,道:“你不要告诉我,你无所不能到了连女人辫子都会结。”
亦琰不答,将她的头发结起,解开,解开,结起,似乎在回忆什么扎辫手法,半晌淡淡道:“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低沉而优雅的语声,吟哦这婉转悠长的句子,缱绻而温柔,风菲菲颤了颤,一根头发被无意扯落,她急忙掩饰的笑道“哦,好痛。”
亦琰的手顿了顿,突然放开了她结成的辫子,闷闷的道:“我想我还是不会梳。”
风菲菲伸手去头上摸了摸,隐约觉得好像是个盘了一半的童髻,不由失笑,正要取笑亦琰一句,忽听他道:“菲菲,明月易低人易散,当得珍惜。”
亦琰轻轻在她身后道:“我等你。”
火堆里突然炸出一星碎屑,有烤熟的松子香爆出来,一颗松子爆到了风菲菲掌心,她伸手紧紧攥着,像是攥住了一颗滚热的心。
火光照亮洞穴,映着身后那人的身影,魁梧而俊朗,恰恰好将她的影子温存覆盖,风菲菲怔怔的看着那个影子,看着自己泻落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膝上。
山洞里的气氛变得沉静,两人都不言语,氤氲着难言的心事,便将四野的声音听得越发清晰,听见风从山洞口掠过,微微响起咆哮之音,那肃杀的音节里,隐约却突然有些什么异样的声响传了来。是马的嘶叫声。
亦琰吹了声口哨,马蹄嘚嘚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匹皮毛乌黑发亮的高大健硕的黑马从洞外探出个头进来,似乎在偷偷窥视着什么。
这马,难道和亦琰心有灵犀不成?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找到这里来了!风菲菲心里不由得惊诧万分!
从玄谷走出来以后,他和她一直呆在马车上,却从来没看见这样一匹没有半点杂毛的黑马,在那老人家的小院里,也一直没看见这黑马,这黑马不吃饲料的么?这黑马自己隐身在野外,自己找吃的么?风菲菲充满了疑惑。
“菲菲,那农家小院,我们不去了,我们俩和他们分开走!这个,你收好!它是我最珍贵的东西,现在,我把它交给你保管!”亦琰平静的说道,边说边递给风菲菲她先前看过的那块刻有“无极”二字的黑符。
就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那是一方黑色六棱形的符状物体,花纹古朴,质地非金非玉,右下方那个棱角,比其余几个棱角略微大些,打磨得尤其尖利,似一枚乌青的獠牙,森森闪耀在微弱的淡光里。背面有字,正是“无极”二字。
风菲菲明白,亦琰赠给她这样物什的含义,可是,她断不能接受。
她和他,注定是两条平行线,怎么也不能走到一起。
若是,她和他在一起,她前世的不堪,他这一世的不堪,会****割伐着她的心神,这一辈子,她都不得安宁!
她,不知道身为一国太子的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样惨痛的过往,而他,亦不能明白她前世的伤痛。那些痛苦的记忆如两把锋利的尖刀,刀刀刺出的都是心头血。(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