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世称不上显赫了,只是我老爸——我父亲曾经是北平城的一名富商,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所以送我进了一所教会学校接受西式教育。”
“我就知道舒小姐的出身一定不会太差。不过,舒小姐怎么会离开北平城的富豪之家,来到南京当一名小学教师呢?——哦,我知道了,作为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进步学生,你一定是用实际行动来与封建旧家庭决裂是吧?”
舒眉原以为自己又要讲述一遍“悲情孤女版本”了。不过汪文婴的这个猜测倒是省了她不少唇舌,就顺势点头说:“是啊,我在用实际行动来与封建旧家庭作彻底决裂。”
舒眉与汪文婴愉快地交谈了一会儿后,他就被另外几位宾客叫走了。
汪文婴才刚一走开,就有一位衣饰华丽表情不悦的年轻女宾走近舒眉,声音满是奚落地对她说了一番话。
“你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教师,偶尔出席一次上流社会的宴会还挺知道抓住机会的嘛,居然缠着文婴说了那么久的话。看来你一定很清楚他是谁,也想来一出《金粉世家》式的嫁入豪门的美梦吧?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要知道即使在那部小说中,冷清秋最终的结局也并不好。”
《金粉世家》是民国时期的著名作家张恨水,于1927年至1932年期间连载于《世界日报》的一部作品。描写平民女子冷清秋与国务总理之子金燕西从恋爱、结婚至婚变、出走的悲剧故事。是彼时影响甚广的鸳鸯蝴蝶派小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舒眉实事求是地跟对方讲道理:“你说什么呀!我可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是我要缠着他说话,是他自己走过跟我说话的。”
“少来了,如果你不知道他是谁,你会跟他说那么久的话?他父亲可是大名鼎鼎的中央行政院院长汪兆铭,他又是汪家长子,日后继承家业的第一人选。我才不信你不想打他的主意呢。你们这些穷人家的女儿,一向最巴不得有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了。”
“是吗?”
舒眉表示自己孤陋寡闻,从没听说过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眨巴着眼睛说:“我可不知道汪兆铭是谁,从来没有听说过。姓汪的国民政府名人我只听说过一个汪精卫。”
那位女宾有些奇怪又好笑地挑了挑修得细细的眉毛说:“汪精卫就是汪兆铭——怎么你连这都不知道吗?”
舒眉当时正在抿着一杯红酒,一听这话差点被呛到了。她边咳边说:“咳咳,你说什么?汪文婴就是汪精卫的儿子?!你放一百个心吧,我保证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打他的主意的。”
汪精卫其人,彼时是国民执政党中的“二号人物”,仅次于第一把交椅的蒋-介-石,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但是在日本全面侵华后,他却投靠日本人成立了伪国民政府,沦为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汉奸。舒眉除非是智商不在线,否则才不会跟一个大汉奸的儿子扯上什么关系呢!
得到了舒眉斩铁截铁的保证后,那位女宾一脸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她独自站在角落里悄悄地观察了汪文婴一会儿,看着他一派春风得意的样子,暗中摇头叹息:你们汪家风光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再有几年就要彻底树倒猢狲散了!
舒眉正偷眼打量着汪文婴时,有一位男宾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和她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
一边回应着问候,舒眉一边收回眼神看向对方。发现那是一个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派讨喜的斯文小生模样。尤其是他的嘴唇唇角天然向上弯,保持着月牙似的弧度,看上去像是永远在微笑的友善表情,更容易令人心生好感了!
“我是头一回来布莱特先生家做客。不过小姐你看起来和布莱特一家好像比较熟的样子?”
“是啊,我是安娜的家教老师,每周三次来为她上中文课。”
“原来你是他们家的中文老师啊!不知小姐贵姓?”
“我姓舒。”自我介绍了姓氏后,舒眉礼尚往来地回问:“请问先生贵姓?”
“舒小姐您好,在下关野信,很高兴认识你。”
一边说,关野信一边微笑着朝舒眉伸出了右手,她大大方方地与之握手说:“您好关先生,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关野信彬彬有礼地纠正她的误会,“舒小姐,我不姓关,我姓关野。来自日本长崎,是日本驻南京总领事馆的一名领事。”
舒眉的笑容顿时一僵:什么?搞了半天这家伙原来是个日本鬼子啊!他要不说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呢。
关野信的身形修长,不像一般日本人那么矮;嘴唇上方也不像一般日本人那样留着仁丹胡子;更没有穿和服,而是穿着一套笔挺合身的深蓝色灯心绒西服。因为通身上下都没有明显的日本人标签,所以舒眉完全没有看出他是个日本人。尤其是他文质彬彬地与她交谈时,那一口流利的中文更是令她误将他当成了同胞。
日本在历史上对中国一再有过残暴的侵略行为,这导致了中国人对于日本人的好感值一向不高。舒眉自然也不例外,顿时就有些不太想搭理眼前这个小日本了,甚至还不无嫌恶地马上从关野信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敏锐地察觉到了舒眉的情绪变化,关野信有些自嘲地一笑:“舒小姐似乎不太喜欢和日本人说话是吧?”
舒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是啊,因为你们日本人天生自带的招黑技能实在太强大了,让人真心粉不起来,只能是一生黑不待见了。”
话一说完舒眉立刻转身就走,把关野信独自一人撇在原地。一边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身影,他一边满脸迷惑茫然地想:奇怪,她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看来我还要继续苦学中文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