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月色有种独特的清冷,夜越深,月越凉。风沙渡伫立在这片大漠之中,玉笛声声,歌舞不休,同周遭的孤寂苍凉形成及其鲜明的反差。风是粗粝的,因为才刚掠过不知哪个方向的黄沙千丈,从微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送入晚间的寒意。
周景夕站在窗前仰着头,外面繁星如许,明月如初,可惜前尘往事凡尘旧梦,都无从细数。
她独立了会儿,又回身在桌边坐下来。垂眼看,左臂的布料已经被血浸透了,呈现一种干涸的褐色。她面色平静,扯开衣襟褪下左肩的衣裳,正要动手给伤口上药,背后房门却被人轻轻叩响了。
她拧眉,身子略微侧了侧,“谁?”
“店小二,魏姑娘让小的给您送些热水。”门外的人道。
她说进来,于是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店小二端着满满一盆热水进了门,自始至终垂着头,目不斜视,很快便躬身退了出去。
白皙的左臂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伤痕,血迹几近凝结,疼痛也趋于麻木。周景夕拿牙齿咬开了瓶塞,将瓶子里的药粉往伤口上抖落,剧烈的痛楚使左臂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然而她甚至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上好药便拿布条子包扎,缠裹,系结,从头到尾面无表情。
习武的人耳力通常很好,不必刻意,一草一木却都能了然于心。她徐徐将衣裳穿戴妥当,听见外头的笙歌已经停了,杂乱的脚步声从大堂一路蔓延到长廊,人们似乎意犹未尽,口中全是对那个央漪的溢美之词,一面感叹她美艳绝伦,一面羡慕能令她屈尊一舞的人。
周景夕听得无趣,起身走向床榻准备就寝,然而衣裳脱到一半动作却顿住了。她侧目,目光落在房门上头。
夜极深了,深到长廊上的夜烛已经燃尽。屋外漆黑一片,然而她却知道,此时此刻,这扇紧闭的房门外头,站着一个人。记忆中那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脚步声,在经过她门前时消失了。
她旋身在椅子上坐下来,右手端起桌上的茶碗扫了扫碎沫,眼也不抬道:“这么晚了,厂督有什么事么?”
几乎是与此同时,外头的人伸手推开了房门。周景夕眼帘微垂,低头抿了一口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下一刻,视野里便映入了双不染纤尘的黑底云靴。她抬眼,视线扫过屋子里那位不请自来的公子,白袍如雪,身后披着厚重的狐狸毛披风,冷漠萧森,浑身上下氤氲着一种寒冽的风雪气息。
情绪的波动只是眨眼之间,她挪开目光望向窗外的冷月,声音没有温度:“蔺厂督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冷月的幽光照亮了半片沙漠,屋子里的光线却晦暗异常。忽地,月华被隔绝了,冷风也被挡在了外头,是蔺长泽伸手合上了窗。
“夜间风大,殿下有伤在身,不宜受凉。”他神色淡漠,就连解释都像是纡尊降贵,少顷,又徐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自顾自斟了一杯茶。
周景夕没说话,只是垂着头将茶杯往唇边送,然而却被他抬手拦住了。她微蹙眉,目光斜斜乜他一眼,语气冷硬:“怎么?”
“茶凉伤身,”蔺长泽将她手里的杯子接过来,又将自己面前的茶杯递了过去,淡淡道,“换一杯吧。”
周景夕蹙眉打量他片刻,任他举着茶杯,也不伸手去接。半晌,她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歪着脖子望着他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厂督怎么忽然这么关心我了。”
蔺长泽对她的嘲讽视若无睹,只是缓缓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神色平静,“殿下被鞑靼人的暗器所伤,虽然服了天香豆蔻性命无忧,可三个时辰之内内力全失,若遇贼人,恐有不测。”
听了这话,周景夕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愈发灿烂。她身子前倾,朝着他更靠近了几分,换上副诧异的口吻:“所以厂督是来保护我的?以大人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之躯?”
他侧目瞥她一眼,眸子里霜雪遍布,“周景夕,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那倒是没有。”她掩口一阵失笑,回答得毫不含糊,俄而平静下来,又慢悠悠道,“可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贼人?蔺长泽,大燕最大的贼人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