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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雎跪坐在秦王的面前,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秦王也是沉默了下来,这些时日,弹劾范雎,要求自己处罚范雎的人,并不少。因为秦国的律法,被举荐的人若是犯了法,举荐他的人也是承受同样的罪罚的。范雎向来就与诸臣不亲近,自从进入秦国之后,他所举荐的也不过只有两个人,两个救下他,曾将他举荐给秦王的人。
一个郑安平,一个王稽。
郑安平在跟廉颇交战的时候,降了赵国,背叛秦国,这是天大的罪行,范雎作为举荐他的人,理当是要被处死的,秦王因为爱他,严厉的训斥了那些弹劾范雎的人,帮助他掩盖了这件事,可,他怎么也想不到,第二个被举荐的王稽,居然通敌,想要将上党送给赵国...
于是乎,国内的大臣们就再也坐不住了,秦国一直都是以律法来治国,范雎犯下的事情很多,他在秦国,没有经过审讯就杀了人,包括自己的门客之类,他举荐的人也犯了大罪,像这样的罪行,是不能被宽恕的。群臣天天来找秦王,希望秦王能按着律法治理国家,不要毁掉秦国的根本。
这让秦王无比的纠结,一方面,他也知道,律法是秦国的根本,每一代的秦王,都是熟悉律法,并且严格的按着律法来行事,因为他们必须要做出表率作用,其余贵者才能跟随他,若是他今日赦免了范雎,日后贵族们也学着来赦免自己的家臣,官吏们来赦免自己所亲近的人,那秦国便要毁了。
秦王很清楚这一点,可是他也很清楚,范雎对秦国的重要性。
不只是重要性,就是从情感上来说,范雎也是秦王最要好的...朋友。在范雎不曾来到秦国的时候。秦国有四贵:穰侯魏冉、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其中魏冉和华阳君是秦王母亲宣太后的弟弟。而泾阳君、高陵君都是秦昭王的同胞弟弟。
穰侯担任国相,华阳君、泾阳君和高陵君更番担任将军,他们都有封赐的领地,由于宣太后庇护的缘故,他们私家的富有甚至超过了国家。等到穰侯担任了秦国将军,他又要越过韩国和魏国去攻打齐国的纲寿,想借此扩大他的陶邑封地。秦王几乎被他们所架空,壮志难酬。
在这个时候,秦王遇到了他的命中之人,王稽给他找来了一个叫“张禄”的人,这位张禄很是无礼,他摇摇晃晃的就来到了王宫,秦王看到他的时候,他眼里满是不屑,当侍卫告诉他:您面前的就是秦王,请您拜见。张禄狂妄的说:秦国哪里有王?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罢了!
秦王在那一刻,为这个狂士所折服,起码,是为他的那种勇气所折服,这还是第一个敢这样公然在他面前议论太后与魏冉的人。
于是,秦王客客气气的将这位年轻人迎接到了自己的王宫里,跪坐在他的面前,认真向他请教。张禄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自己,直到秦王再三长拜,拜了不知多少次,张禄这才告诉秦王,远交近攻,分化诸侯的道理。秦王觉得这很好,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果然,秦国按着张禄的战略,顺利的攻占了几十座城池。
随后,张禄又帮助秦王驱逐了国内四贵,废弃了太后。彻底将大权收回在秦王的手里,在这个时候,“张禄”就已经是秦王最信任的心腹了。可是秦人对这位在魏国受尽屈辱的人并不是很看重,都认为他所说的什么远交近攻并不值得惊讶,秦国实力强大,找一位强悍的将军,怎么样都能打赢,还用得着范雎来指手画脚吗?
只是,他们并不懂,范雎所提出的战略,是非常详细的。他说:魏、韩两国地处中原,好比天下的枢纽,其位置相当重要,应该首先给予重创,解除心腹之患,壮大秦国实力。魏、韩归附秦国后,北谋赵,南谋楚,赵、楚归附,秦国当时最大的敌手齐国必然惧怕,一时不敢与秦争锋。
在秦国的国势强大到压倒各国的情势下,便可一个个消灭魏、韩等“虏国”,最后灭齐,一统天下。
秦国坚持他的战略,甚至在以后的统一之路,都是按着他的设想来完成的...除却这些,范雎广开言路,为秦王拉拢人才,荀子就是他邀请过来的,他又全力治理巴蜀,迁移民、筑城市、修水利、治农业,使得当地经济有了长足发展...秦王也是愈发的离不开这位精通政治,谋略,战略的贤才。
原来他不叫张禄,他叫范雎。
原来他不是有爱洗浴的怪癖,而是曾遭受非人的羞辱。
于是秦王霸气的给赵,魏下令:谁敢收留得罪了寡人的应侯的仇人,寡人就灭了你们的国!秦王将当初侮辱了范雎的魏齐的头送给了范雎,并且握住他的手,向他承诺:只要寡人还活着,就绝对没有人敢再羞辱您,没有人敢再欺辱您。
秦王从回忆里走出来,看着面前颤巍巍的老人,范雎的发色也变得灰白,秦王笑了起来,他说道:“范叔...您也老了。”,范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秦王,这是...暗示?
秦王平静的说道:“寡人离不开您,请您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请您回府,好好休息几天,寡人答应过您的,只要寡人还活着,就绝对不许他人来羞辱您,若是有人阻拦您的车架,您可以杀死他,这就是寡人的命令。”
“可是...律法...大王,我...”
“无碍,无碍的,范叔,回去休息吧。”
范雎低着头,坐在马车上,并没有人敢拦住他的车架,只是,那些路过的大臣,却也没有人正眼去看他的,那些人就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范雎明白,这些人不敢当面得罪自己,因为所有得罪自己的人,都已经死了。当范雎浑浑噩噩的返回了院落的时候,门客们早已为他准备了水。
范雎再一次洗刷着身体,再次干呕了起来。
那羞辱,范雎用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能从心里洗刷掉,每天夜里,他还是会从噩梦里惊醒,嘴里嘶吼着:我没有,我无罪。
当范雎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读起了马服书的时候,忽然有门客走了进来,门客认真的说道:“国内有人说:燕国来的宾客蔡泽,那是个天下见识超群,极富辩才的智谋之士。他只要一见秦王,秦王必定使您处于困境而剥夺您的权位。”
范雎抬起头来,此刻的他,心里是那样的平静,他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五帝三代的事理,诸子百家的学说,我是都通晓的,许多人的巧言雄辩,我都能折服他们,这个人怎么能使我难堪而夺取我的权位呢?”,他对门客说道:“请您将这个人叫来吧。”
门客走了出来,范雎却是心知肚明,这位唤作蔡泽的人,这是很想要见到自己啊,国内外的人都害怕自己,这个蔡泽怎么就敢如此嚣张呢?范雎并没有等太久,只是片刻之后,那位唤作蔡泽的燕人,就被带到了,蔡泽狂妄的抬起头来,一脸的不屑,范雎笑了笑,这模样,倒是似曾相识。
他问道:“您曾扬言要取代我做秦相邦,有这样的事情吗?”
蔡泽点着头,说道:“有的。”
范雎对这位蔡泽倒是有了些好奇,他认真的打量着他,这位蔡泽穿着朴素的衣裳,不像是个爱财的人...身上有伤痕,应该是参与过战事的,这狂妄的性格,难道是纵横家的?他又开口说道:“让我听听您的说法。”
蔡泽这才说道:“您认识问题怎么这么迟钝啊!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各自完成了它的使命就自动退去...”,蔡泽刚开口,范雎心里便已经明白,这位蔡泽是道家的学者,也明白了蔡泽即将要说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他却没有打断面前的这位道家的说客。
“《书》上说‘功成名就之下,是不能久留的’。这四位先生的灾祸,您何必再去经受呢?您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送回相印,把它让给贤能的人,自己引退而隐居山林观览流水,一定有伯夷正直廉洁的美名,长享应侯爵位,世世代代称侯,而且有许由、延陵季子谦让的声誉,像王乔、赤松子一样的高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