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州普通帮厨一个月的工钱是五百文,姜言意从一开始给秋葵算的就是一贯钱,现在才过了三个多月。
她道:“之前卖古董羹给你算的一月一贯钱,现在你一个人看着铺子卖面饼和关东煮,给你算的是一月一贯五钱。等这个月末,你存在我这里的就有四两五钱了。”
“怎么?是要购置新房吗?傻丫头,这样的大事钱不够同我说便是了,我给你的嫁妆添箱准备得可不少。”
姜言意管秋葵吃住,零嘴也没断过,秋葵从来没有问过姜言意工钱的事,她今日突然问起,姜言意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和罗铁匠要买新宅子。
秋葵摇头:“不是要买屋宅。”
她似乎怕姜言意凶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买菜路上,碰到一个卖身葬父的姑娘,我……我想买她。”
秋葵这么一说,姜言意就明白了,秋葵心善,因为她自己的爹娘死的时候,别说棺材,连卷草席都没有,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所以看到有人卖身葬父,她就容易感同身受。
姜言意问她:“会不会是江湖骗子?”
秋葵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我蹲在街角看了她好久,不是骗子。那个姑娘脸上有好大一块胎记,一直没人肯买她,都说她晦气。”
姜言意叹了口气,从腰封里摸出五两碎银拿给秋葵,“你把这银子拿去给那姑娘,让她好生把她父亲安葬了吧。这笔银子我出,若有剩下的,让她自己收着当盘缠。”
乱世人命如草芥,她做一点小生意,帮不了全天下的人,但碰上了,还是能帮则帮。
秋葵接过银子,红了眼眶:“谢谢花花。”
姜言意说:“权当是行个善缘,快去吧。”
秋葵点点头,放下菜篮子便小跑着出门去了。
***
姜言意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怎料第二天一早秋葵去开铺子门时,就瞧见了站在铺子门口的“雪人”。
姜言意听见秋葵说昨日卖身葬父的姑娘找上门来了,出去一看,还惊了一把。
那姑娘头上肩上全是积雪,不知在铺子外站了多久。
她身形娇小,跟个小豆丁似的,身后却背着一把跟她身形完全不符的大刀,头发乱糟糟的,垂下来不少碎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脸上的胎记被遮住了一部分,但还是有大半红印从左脸一直延伸向脖颈,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的,跟个乞丐无异。
姜言意打量她时,她也在打量姜言意,只不过她的目光跟姜言意从前接触到的任何目光都不同,这姑娘光是看着一个人,都能让人感觉得到她目光里的重量。
那种沉甸甸的感觉,的确只能用重量来形容。
姜言意冲她礼貌一笑,道:“外边风雪大,进屋说话吧。”
小姑娘背着她的大刀进屋,郭大婶听到外边的动静出来,一看到她身上的刀,瞬间警觉了起来。
那小姑娘仿佛有着狼一样的敏锐度,也扫了郭大婶一眼,她目光落到姜言意身上时,问:“是你买下的我?”
她嗓音有些嘶哑,不知是受伤了还是天生的。
姜言意微微颔首,“是。”
小姑娘道:“我爹死前我发了誓,谁若出钱葬了我爹,我愿为奴十年。从今天起,我跟着你。”
姜言意感觉这小姑娘或许是绿林中人,道:“我这里不缺下人,你既葬了你爹,便寻你亲人去吧,盘缠不够,我再给你些盘缠都成。”
“我没有亲人了。”
小姑娘说这句话时嗓音哑得厉害,她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姜言意也看不清她是何神情。
“我在我爹死前立的誓,不能违背。”
姜言意头疼道:“你多大了?”
“十七。”
姜言意上下打量她 ,这干瘦的小身板,实在是不像有十七岁。
她继续问:“叫什么名字?”
“我爹没给我取名,一直管我叫丫头。”
姜言意看了一眼她背上那把大刀,问:“从前做什么的?”
“跟着我爹走镖。”
姜言意有些诧异道:“你爹是个镖师?”
小姑娘点头。
姜言意跟郭大婶对视一眼,一个镖局要想站得住脚,得跟官场和绿林都有关系。
在这方便郭大婶比姜言意懂得多些,她问:“你爹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嗓音沙哑吐出三个字:“霍临山。”
姜言意不知霍临山是何许人物,郭大婶却清楚,那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镖师。
世道一乱,商贾自然得往没有战火的地方逃,带不走的值钱家当,都会寻镖局把东西送过去。百姓饭都吃不上了,占山为王的贼寇不在少数,为了劫镖杀人越货再寻常不过。
郭大婶低声把这些告诉姜言意后,姜言意看着小姑娘道:“你会武?”
小姑娘点头,直接放下豪言:“你边上那位不是我的对手。”
郭大婶从这小姑娘进屋后的吐息就看出她身手不错,不过这般狂妄,还是让郭大婶有些不快,她对姜言意道:“东家,我可以试试这丫头。”
现在是非常时期,突然冒出来个会武的小丫头,姜言意想留她,又当心有诈,迟疑片刻后道:“去后边院子里吧,那里地方大些,把忠叔也叫出来。”
封朔派了影卫盯着宅子四周的,郭大婶跟这小姑娘在院子里动手,其他影卫必然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若有个万一,也能及时敢过来。把楚忠叫上,也是为了防止这小姑娘别有用心,真要有个什么,郭大婶和楚忠联手,胜算也大些。
楚忠被叫到外边院子里,站到了姜言意身侧,院子里郭大婶和那小姑娘已经短兵相接。
姜言意是个外行,看不懂其中的招式,但郭大婶先前能在一帮刺客手中护她周全,她还是信得过郭大婶的功夫,小姑娘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看着瘦瘦小小的,力气却不小,院子里的青砖都被她踏碎了好几块。
姜言意只觉得郭大婶和这姑娘打得难舍难分,她问楚忠:“如何?”
楚忠低声道:“那丫头的气息稳些。”
意思就是打到最后,不出意外小姑娘的胜算会更大。
这个结果确实让姜言意惊讶。
最后郭大婶没跟那丫头打出胜负来,姜言意叫停她们,让她们洗把脸一起用朝食。
楚忠私下问姜言意:“小姐想要用这丫头?”
姜言意想了想道:“先放面坊那边去吧。”
把人放自己眼皮子底下,对方武艺高强,若是真有异心,她这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放面坊那边去,还能有邴绍盯着,她掀不起什么风浪。
楚忠也赞同姜言意的做法。
**
秋葵许是觉得那姑娘跟她同病相怜,对她格外照顾。
郭大婶洗完脸出去时,秋葵看那姑娘手脸都脏兮兮的,不知道多久没好好洗过了,还偷偷递了一块胰子给她:“你别怕,花……东家人很好的,郭大婶和忠叔也都是好人。”
小姑娘捧起胰子放到鼻尖嗅了嗅才用到身上,不知是好奇香味还是想靠嗅觉闻出有没有毒。
她知道自己身上邋遢,对秋葵道:“我想用这水擦擦身子。”
秋葵会错了意,很快就回房取了一套自己的衣裳拿给她,小姑娘没肯穿秋葵的。
不过秋葵还是无意间在她脱下来的外袍里瞧见一卷羊皮轴。
她好奇问那小姑娘:“这是什么。”
小姑娘因为洗脸把头发扎了上去,她半边脸都是骇人的红斑,不知是因为秋葵帮她让她对秋葵亲近,还是看出秋葵傻乎乎的对她没设防,她道:“是别人托我爹走这一趟镖让带的东西,我爹和收货的主人家都死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秋葵看她和郭大婶比武,见识过她的厉害,道:“你这么厉害,你爹肯定更厉害。”
“那是自然!”小姑娘眼眶有些泛红,嘴角抿得死死的:“若不是那女游医下药,我爹才不会败!”
**
朝食是香菇鸡肉粥配酱香饼。
粥熬得很稠,鸡肉被撕成一丝一丝的,鲜香细嫩,无骨无渣。
酱香饼揉面时被揉和多次,内里不但有千层褶,揉面时还包了调好味的猪肉馅进去,锅底刷一层薄油,把饼子摊平烙至两面金黄时,里面的肉馅也熟了,撒上葱花和芝麻粒,更是增香。
姜言意喜食辣,会在切好的酱香饼上抹辣酱,一口鸡肉粥软糯粘稠,一口酱香饼外脆里软,香辣开胃。
除了楚言归和陈国公是在内院用饭的,其他人都是围坐一桌在铺子里吃。
小姑娘看着眼前的粥碗里不仅是白米,还有肉,几乎是狼吞虎咽,一口下去一碗粥就去了小半碗,酱香饼的香味她也从来没闻到过,直接用手拿着咬。
像极了一只饿久了的小动物,面前突然摆上两盆肉,不知道该先吃哪一盆。
姜言意原本多做了一份,打算吃完了拿去给封朔拿去,结果一顿饭吃完,她发现这小丫头饭量惊人,把封朔的那份直接吃掉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