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衡正自过来,“没找到面具和戏服,但兵刃找到了。”便将左手递过去——正是张庭的短戟。
“你这……”张庭显然有些屏不住了面色,“君黎大人,敢问,张某自己的兵刃,更衣之时,放在我休息的屋内,有何不对么?难道这也能做证据?”
这短戟尖中锋刃长约有三寸,宽不满寸,可称窄利,两侧另有曲钩,戟身粗细正合一握,坚硬光滑,并无丝毫受损,除了柄间大约是因拿得多了变了些颜色,没什么异常。夏君黎不答,只问单一衡将他右手的刀也要了过来。刀鞘的裂损此时似乎更长了几分,从裂眼延向了两头,整面鞘似乎将要裂为两半。他将短戟的刃尖与刀鞘之裂口相对——那刃尖果然没入裂口,虽不能说纹丝合缝,却也凹凸相应。
“张大人还有什么话说?”他抬头问。
张庭微微一怔,随即“嘿”了一声,“欲加之罪。这刀鞘乃是木制,又不是泥塑软模。木头自有纹理,不管给什么兵刃大力撞了,破口裂洞,可不都是这个样子,你换个兵刃来,也是这个裂法——如何便咬定是我的短戟?”
“你还不死心。”夏君黎面色转阴,“是定要我再找证据?”
“张某不曾办过之事,便看你能找出什么证据来。”
夏君黎将他的短戟放在一旁。“你是不是中了一针?”
“中了一针?”
“那枚针,你想必早就拔了,但针眼应该还在,创口再是细小,却还不至于这么快消失。你是现在承认,还是要我从你身上找到痕迹再承认?到时候可别说——是你自己绣花不慎扎的。”
张庭额上青筋微现,“荒唐,什么针眼?我便说没有,你还能当众剥我衣衫找个针孔不成?”
夏君黎在此时上前了一步。“说对了。”
张庭微骇,竟退了一步。此时的室内没有泛起半点声息。相反——室内的风好像全部消失了,衣袍袖尾,挂幡流苏,此际忽然静止得好像失去了存在——连呼吸也仿佛被窒住,不再流动。张庭面色已白。整个内城都知道,夏君黎一向讲究礼法,拉不下面子,做不出这种事,所有那些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手段,在他面前似乎都可奏效。可或许——那些都是过去了。从他竟会在自己更衣时闯入这间起居室起,自己就应知道——什么君子礼法,甚至朝纲法度,都早防不住他了。
“我……我是朝廷命官,殿前司也是圣上的颜面。”他勉力道,“就算是你,你若胆敢无礼,我必向上参奏!”
夏君黎只是直视他的双目,“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张庭再善作伪,又如何受得了这等折辱,跳将起来,“夏君黎,你别以为得了那半块令牌,就能将两司踩在脚下,为所欲为——就算是你师父在时,亦不敢如此羞辱于我!”
“我师父?”夏君黎面上却只见幽冷与怅然,“若是我师父,你现在连性命都未必还在。”
他面色转为狠厉,手中刀鞘向前,抵于张庭喉颈,“卸甲!”
“君黎哥……”始终站在门边的刺刺,此时竟也有了一丝不安。她在那里看了张庭这么久,竟也无法将他与那个面具戏服的刺客完全重叠起来——无法确定适才遭遇的究竟是不是面前这个人。当众被剥脱掉全部衣裳,赤身露体地被搜找一个小小针眼,别说张庭官至从四品殿前司长,就算是个普通百姓,也足称奇耻大辱,甚至比要了人性命更甚。假若刺客的确是张庭,那是无有话说,可若最后发现不是——或是,他身上并无针孔,什么证据也未寻到,那么——张庭说得不错,就算君黎确有那半块令牌,怕也没那么容易收场。
夏君黎才转了转头,“你和刺刺,去外面等我。”这话是对近旁的单一衡说的。
单一衡显然也有点被他这举动吓住,闻言甚至回不过神,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呆了一会儿,才忙回头去门口拉刺刺走。刺刺多望了夏君黎一眼,终还是默然未语。即便她心里那个君黎哥会作出这样举动实在匪夷所思——即便她其实并不想见他如此——她也懂得,他是为了要一个确定明白的答案——他是在为她寻一个公道。金针为证原是她提的,假如现在停下来,他们便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什么公道也没有寻回。
“你呢?”夏君黎看着张庭那个显已惊呆的手下,“你可要在这看着,作个见证?”
那人不敢应声,偷偷看了看张庭。
若是此间人手充足之时,张庭当然会大喊来人,将直属于己的殿前司人手召来与夏君黎对峙以期脱此窘困。可偏偏现在——暮色已临,今夜不是殿前司的值,没有夜间职责在身的尽数回去了,留守衙门的人本就不多,而因为刺客一事,副官邓六槐又带走两队出去协查,此间里里外外恐怕只剩不到二十个守兵,张庭心里明白,在夏君黎面前,召进这么些人来无异于自取其辱。而他的靠山——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他现在也实无有办法去知会他人了。
“滚出去!”他怒骂了一声。既然召进来无用,倒不如都赶走,万一真给逼到绝路,人越多岂非越发出丑。
那人不啻蒙了大赦,慌忙“滚”了出去,还不忘闭紧了门。照今日这架势,张庭应该硬抗不过夏君黎,一会儿若真被剥了衣裳找个什么针眼,不管找得到找不到,在这内廷之中定是颜面扫地,自己若在这,成了这奇耻大辱的唯一“见证”,那不就是张庭的眼中钉——别说往后,只怕连明早的太阳都未必能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