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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个来问的是卫枫。地下河那头的事情虽然最后有点莫名其妙,但卫楹不说,谁也不能将未能抓到歹人之憾归咎沉凤鸣,甚至同上回建康那事一样,还须多欠了他一次人情,卫枫自然认为他们之间这交情总不至于连张喜帖都接不到。“小楹那时候还特意请了你,你怎便将我们忘了?”
第二个问起的是宋然。碍于身份,他倒没有特意来找沉凤鸣,反是沉凤鸣想起刺刺提过要见娄千杉的事,抽空去了一趟宋家兄弟在西郊湿地的居处,反被刚好在家的宋然捉住了。“就算你觉得请我去过于招摇——叫一声阿客、千杉,难道不应该?弄得我还得从内城里晓得消息,实在不够意思。”
第三个提起的是摩失。自从上回被沉凤鸣以幻生蛊制住,他回临安便很少再有动静,沉凤鸣只知道他依旧在太子身边,但自己分身乏术,也懒得理会他。今次江湖盛传“云梦神君”同“云梦仙子”终于要结百年之好,摩失这个旧时幻生弟子当然得出来显露显露自己。“咱们也是有同源武学之谊的,那时候同秋师妹,在内城里也是互相照应的,同沉教主更是合力除掉了教中败类谢峰德,你两位天大的喜事,怎么却这点旧谊都不念?”
见得多了,沉凤鸣渐渐发现,与其说某些人是真为了同自己或是秋葵的什么交情,倒不如说,恐怕谁都不难想到——夏琰可能会在这场婚延上露面。朝堂同大内都关心上了此事自然也就说得通了——在其人失踪如许时日的今天,凡能打听寻找到他下落的办法想必也早给试过一遍,此时诸般势力只能一径将目光盯在了这里。夏铮离京时日一拖再拖,眼见着应该留不长了,要是夏琰这会儿又回来了,对两司权掌垂涎已久的各方岂非再度竹篮打水。除了沉凤鸣早前自行知会过的夏铮和邵宣也,诸方先后借摩失、张庭等的关系来暗中打问,这几乎也可算是司马昭之心,即便身在外城,沉凤鸣也猜想得到,此时那墙的里头,是什么样的骚动光景。
而与此同时,在都城之外,刺刺离开后始终没有一丝动静的青龙教,也终于坐不住了。
青龙谷出了正月之后试着慢慢去除了出入禁令,恢复了一些徽州城里的经营,但实际上效果甚微——虽然拓跋孤并未传出死讯,但青龙教受下重创是真,那百废难兴、闭门不纳的一个多月虽还不至于有江湖门派妄自前往叫嚣挑衅,可谷外生意受了欺侮蚕食便十分常见了。这些经营早前不少是得了顾家老爷子顾世忠的照应,他去世之后顾如飞之威望本就不及,好不容易顶了一年多,为回归青龙教又将生意裁汰去了一些,如今再想要出来重拾却没那么容易了,他也只好先紧着剩下几处大的,“翌银今用”,勉强支持青龙谷不致接续不上。当此情境,教中散去了好些人,凡尚有处可去的暂且都走避了,拓跋夫人亦未作阻拦。一是,教中遭遇大变,趋利避害人之本性,强留无益——亦无力强留;二是,少几口人吃饭竟也是好的,至少留下的还能多得些回寰喘息,这恐怕是眼下对青龙教而言最有利的选择了。由是,这鼎盛时一千多人的偌大教派,此时只剩了不到一半——不足六百人,称这一番遭遇为二十年最惨痛之挫败,绝不为过。而近二十年来“第一高手”或是“坐慑两淮”这等江湖颂词,只不过短短两个月,就再没有人提起了。
三月头上,大概也是开春后天气和暖之故,青龙谷中一面垦地种粮,一面勤事修缮,总算稍微恢复了点元气。代教主程方愈在此时又往临安城跑了一趟——自从刺刺私自离谷,单一衡不知到他面前吵了多少次,想要出去寻回姐姐,想要找到夏琰给爹娘报仇,他总是不允。近日沉凤鸣同秋葵即将成亲、夏琰可能会为此出现的传言甚嚣尘上,不单是单一衡,就连向琉昱也来找过他一次,说青龙教终不可成了缩头乌龟,失势不可失心,不如借此机会向夏琰讨个公道。禁令已解,假若单一衡坚持要出去,原是没法强关住他,程方愈担心他鲁莽行事,便答允说自己往临安城先探听下消息,让向琉昱务必陪他留在谷中,稳住他勿要冲动。倘消息确切,那么想必等着夏琰出现的必不止青龙教一家,届沉、秋二人大婚之时——多派些人手前往埋伏伺机,未尝不可。
沉凤鸣不想见程方愈的面,所以在一醉阁出面接了程方愈的是刺刺。相见感慨——程方愈知道当此时不可能劝她回去,连带着她家中两个弟弟如何担心,便也都不提了。既然确认了大婚喜讯不假,关于夏琰的一切也便尽付不言,他只说了句:“你不要担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总还是不会令你受了欺负。”刺刺自不会不明白他言下之意。她原本想说,你们不必来,可唇动了动,还是改口:“多谢。”
她知道她也阻止不了他们。她心里想的是,无论发生什么,我定必不会令你们再受一次伤害。
如此阵仗早就超出了秋葵想出成亲这个主意时的本意——紧张着夏琰下落的远不只有此时身在一醉阁的他们几人。而或许也只有他们几个是真心盼他回来——至于其余,与其说是关心他的下落,不如说是始终难安于这根刺不曾真正拔除。他们既希望他并不会出现,以证明他真的已远遁江湖,不再是某种威胁,又希望他干脆露这一面,给他们彻底消灭这个隐患的机会与决心。此时的沉凤鸣与秋葵也已知道——这早就不是仅凭他二人独善其身地演下一场戏的事了,即便一客不请,客亦必不请自来。
这日沉凤鸣支着头坐在堂前,实在无奈:“看来想不请客人——都不成了。上回老头子同我说过,也有道理——这般场合要真没客人,也确不像个样子。”
“你要请便请。”秋葵波澜不惊地道,“反正‘思仙楼’的酒菜都订下了,光我们几个也吃不完。”
沉凤鸣笑起来:“我本来想着,不管君黎来不来吧,待事情完了,我们几个自己吃顿好的,夏庄主、邵大人带人帮忙,定也消款待,弄上几桌,剩不下多少。现在这么看——怕是远远不够。”
柜台后偷听着的老掌柜笑了一声:“你把整个思仙楼连外头那一转亭阁都包下来,包上它一整天,从早到晚流水样上酒上菜,管叫够了。”
“那是‘思仙楼’——你以为是你这小破地方,十两银子包三天都没人来的?”沉凤鸣转身道,“我又不是孙觉,天天手里拿着几千两进出,要不你老破点费先给我出了,等我有钱了再慢慢还你?”
一向吝啬的老掌柜竟然道了声“好”:“你让小秋葵从我这出嫁,我便借你点。”
沉凤鸣大是意外,“咦”了一声,看向秋葵:“……本来不就从这走,难道——还舍近求远?”
秋葵因最近同沉凤鸣时常要商议这成亲诸事,加上刺刺不断劝说,这半个月是暂时搬回了一醉阁来的。整桩喜事要弄得像样,什么迎亲接亲有自然是要有,但意思到了就行,也不必太过讲究,沉凤鸣原就想着,一醉阁距离自己家最近,就从这里起轿,不几步走到便算大功告成,用不着像那时候孙觉接卫楹似的还四处招摇,反惹出事来。这想法虽然还没同秋葵说——不过她这次在各种安排上一向以“便利”、“有用”为先,这等细枝末节提一句便可,必不至于纠缠。
果然秋葵道:“我也觉从这走便当些,只是怕麻烦掌柜的。”沉凤鸣便越发好奇:“是啊,老头子,你怎么回事,突然这么想让她从你这走?莫不是女儿红卖不出去,想多嫁个女儿,一口气给你出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