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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彦看着她半晌,突然朝后望去,嚎着嗓子道,“九郎,你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公仪音嘻嘻一笑,跳下马车,走到荆彦跟前用灵动的双眼打量着他道,“荆兄,看到我,你这么吃惊做什么?”
荆彦转过头,仍是目瞪口呆,半晌才看着公仪音挤出一句话来,“无忧,你不是应该在帝姬府吗?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公仪音头一扬,笑得灵动而狡黠,在荆彦面前踱了几步,一字一顿道,“自然……是要同你们一起去冀州了。”
“可是主上那里会同意吗?”荆彦愈发惊讶。
公仪音眸中闪过一丝心虚,不过很快扬唇一笑,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就不劳荆兄费心了。”
荆彦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朝后呶了呶嘴,压低了声音道,“那……他呢?”方才自己那么一大嗓子嚎过去,秦九郎一定听到了,到现在都没从车厢里出来,该不会是生气了?
看着荆彦不坏好意的笑容,公仪音也颇有些没底。前几日秦默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他不想自己跟着她去冒险,今日自己贸然前来,他……他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只是……再担心也总得去面对的。
公仪音看荆彦一眼,深吸一口气,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后头秦默的车辇挪过去。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却硬生生被公仪音走出了一炷香的时间。
好不容易挪到秦默的车辇前,她的后背已经出了一身汗。在车厢前立定,驭车的莫子笙给了她一个善意的笑容,让公仪音忐忑的内心安定了些许。
她抬头看着面前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微光的锦绣刺金车帘,帘子上绣着的银蓝色水纹泛着波光,仿佛栩栩如生一般。车内坐着的秦默没有任何动静,车帘底部垂下的流苏纹丝不动,却越发让公仪音心里发了怵。
良久,她终于开了口。
“阿默……”许是沉默了太久,发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清了清嗓子,补充了一句,“阿默,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进去了?”
说完这话,她等了一会,灵敏地看到车帘下的流苏动了一动,不由眼神一亮,以为秦默就要出来了,没想到等了片刻,车厢里还是毫无动静。
公仪音眉头一蹙,心里隐隐生有几分负气,不由脚步向前一跨,手刚触碰上柔软的车帘,眼前却蓦地一亮。
原来是秦默掀开了帘子,露出半张精致清冷的面庞来。
如此一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公仪音愣愣地盯着面前骤然出现的秦默俊颜,半晌才响起眨了眨,似呆住了一般紧紧盯着秦默漆黑的瞳孔,他点漆似的双眸仿佛两道深深的漩涡,将公仪音的心神尽数吸去,隐隐约约的,她似乎能看到那深浓的墨色当中,闪过一两点海水般的蔚蓝。似乎是车帘上海水纹的反射,又似乎是秦默瞳孔深处的色泽。
公仪音呆呆对望了片刻,直到感到自己的手腕被秦默指节分明的大手攥住。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的身体便腾空而起,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当中。
车帘刷的落了下来,隔绝了窗外温暖而柔和的光线,只有细碎的阳光被车窗帘筛成一道道金线般的形状,温柔地洒在车厢内的纯白毛绒地毯之上。
公仪音被秦默抱在怀中,手腕被秦默紧紧锢住,动弹不得。
隔得这么近,秦默身上的清冷气息似乎愈发地浓了,熟悉的幽香在鼻端萦绕,却让她心里愈发打起了小鼓。她咽了咽口水,抬起眼帘小心翼翼地觑着面前的秦默。
两人隔得这么近,近得似乎公仪音眨一眨眼,那长长的眼睫就会同秦默地触碰上。
她大气也不敢出,只瞪着那双玲珑大眼无辜地看着秦默,眼中水色汪汪,小巧的鼻尖偶尔耸了耸。
秦默定定凝视着公仪音,原本坚硬的心终于被公仪音这般看得软了下来,清凉的唇瓣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蹭了蹭,一边同力收紧拢在她纤细腰际的手,一边假装一字一顿恶狠狠道,“叫你待在府里,怎么还是过来了?!”
公仪音眼角往下一耷拉,声音中带着可怜兮兮的哭腔和鼻音道,“我……我舍不得你……”
明知道公仪音这哭声带了三分做戏的成分,秦默却又心软了,搁在她腰际的五指收了收,最终还是松开来,搂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了带,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无可奈何道,“阿音,我该拿你怎么办?”
听出秦默声音中的妥协之意,公仪音眼睛刷地一亮,收起眼中的悲戚可怜之色,仰起小脸亮晶晶地看着秦默问道,“阿默,你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冀州了?”
秦默将下巴搁在公仪音的肩头,语声闷闷,“你都不辞辛苦追到这里来了,我该怎么办?难不成将你赶回去?”
公仪音心下一喜,双手捧起秦默的脸颊“吧唧”印上一个响亮的吻,然后得意洋洋的看到秦默素来如澄澈的水般透明无暇的脸上泛起一层桃花般的粉色,心里就被一种小快感给填满。
车外的莫子笙乃练武之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声响亮的声响,先是一愣,不过很快便猜了出来,莫名地,脸也跟着红了红。
公仪音亲完秦默,双眸弯成双月状,脸上带着恶作剧后一般的快意和狡黠之色笑嘻嘻盯着秦默。
秦默双睫一颤,脸上粉色的潮红很快退了下去,依旧是清泠的嗓音,看着公仪音问道,“主上那里怎么办?”
听到秦默问起安帝,公仪音有些许心虚,声音低了下去,“父皇那里,我让人给他递了封信。”
一见公仪音这模样,秦默就知道她这次出来定然是先斩后奏,不由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宠溺地睨一眼公仪音,“罢了罢了,主上那里,我回去再同他解释吧。”
公仪音一听,脸上又露出快活的神情,双手怀住秦默的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
“你那侍卫怎么办?是一起去冀州,还是让他回去?”
哦对,还有宁斐没有安顿好。公仪音忙从秦默怀中退了出来,一边道,“让他回去。”一边走到车厢门口掀开车帘,露出大半个身子对着前头的宁斐道,“宁斐,你回府吧,府里的安全就拜托你了。”
宁斐听到公仪音的声音,从前头走了过来,伸手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了公仪音。又掀开黑色透明的帷帽轻纱,定定打量了公仪音一眼,方才低了头,声音低沉,“属下遵命。殿下请一定保重。”
“放心吧,有秦九郎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回去吧,府里头就拜托你啦!”
听到公仪音用这等轻快而信任的语气说起秦默,宁斐心中涌上一丝苦涩,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寂寥,不过这些情绪的流露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起面上表情,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点了点头道,“那属下告辞了。”
说罢,将帷帽放下,转身坐上来时那辆车的车辕,驾车调转车头朝建邺城中驶去。
与公仪音擦身而过的瞬间,风掀起他的帷帽轻纱,公仪音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嘴角,有一丝苦涩的笑容,心里像被什么蓦地一击,不由愣在原地。
心中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转过头,看着宁斐驾车渐渐驶向城中,渐渐化作黑影消失不见。
她从来不知道宁斐的来历,只知道,自己十三岁出宫建府那年,父皇把十六岁的他领到自己面前,对自己说,“他叫宁斐,从此以后他就负责保护你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宁斐、阿灵、阿素、青姨、黎叔,这几人虽然名义上是她的仆从,但公仪音却一直把他们当做亲人一样看待。可方才宁斐嘴角那个苦涩的笑容,却让她不由怔住。
难道宁斐对她,并非如自己对他的情感一般吗?
她呆呆地望着宁斐消失不见的地方出了神,半天没有放下车帘,眼前浮现过去的一幕一幕。
从总角垂髫到豆蔻年华,宁斐一直陪在她身边,替她挡风遮雨,默默守护着他。宁斐本是暗卫,是公仪音执意,将他提成了护卫。暗卫与护卫一职的最大不同在于,暗卫是见不得光的。公仪不知道宁斐在遇到他之前受了多大的苦,才练就了这样一身身手,才养成了如今如此寡言的性子。
可她知道,宁斐偶尔也会在她面前露出孩子般澄澈的笑容,如今,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那样的笑容却又一天天减少,她忙于应付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接二连三层出不穷的事件,却唯独忽略了宁斐的变化。
直到方才,她看到他那个苦涩的笑容,心中似被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通透明亮。
宁斐他……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她怔怔地看着虚无的远方,心中一下五味杂陈。
清晨的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徐徐吹来,四周很静,只有偶尔驭车的牛发出的哞哞声。公仪音就那样维持着那个向后看的姿势,半晌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直到秦默起身走到了她身边,淡淡的语声如流水般划过她的耳际,“人都走了,还在看?”
公仪音恍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转头看着秦默不好意思地笑笑,退回了车厢中,不过依旧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情。
秦默淡淡看了她一眼,看向车外的莫子笙吩咐道,“启程吧。”
车轱辘缓缓动了起来。
车内有一段时间的空冷和压抑,公仪音沉浸在方才的发现中,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秦默,只是默默地坐在她的身侧,面容平静得找不出一丝裂缝来。
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才深深吸了口气,无意间一转头,正好撞上秦默一眨不眨凝视着她的目光,不由神色一怔,看着他眨了眨眼。
“想通了?”秦默淡淡开口,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
“嗯?”公仪音没想到秦默开口是这样一句话。
“你似乎很苦恼。”
秦默拿面前矮几上放着的茶壶,幽碧的茶水缓缓注入他面前的白瓷杯中,细碎的茶末在水中上下翻腾,如同盛开得正艳的蓓蕾。
他伸手将茶盏递到公仪音面前,清幽的眼神睨着他,“宁斐在你心中的地位不一样。”
公仪音双手捧住茶杯,低了头没有否认,语声轻喃,“他在我心中,是亦兄亦友的存在。”
“阿音,你没有办法去改变别人的想法。”秦默也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茶盏抵在唇边,小小啜了一口。“宁斐是聪明人,他就是怕你为难,所以从未像你吐露过他的心思。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开了这个口,你们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公仪音低低“嗯”了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蓦然抬头看向秦默,“你知道?”
秦默浅淡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公仪音皱了眉头。
“比你早。”
公仪音长长叹口气,是不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宁斐对自己的感觉,唯独自己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
秦默像是看穿了公仪音的心思,淡淡开口道,“你不用担心,宁斐掩饰得很好,我之所以会发现,不过是因为,我对你身边的人格外关注一些罢了。”秦默的声音突然变得深情款款起来,让公仪音的心跳忍不住一滞,抬了头怔怔地望着秦默。
自己居然同秦默讨论起了喜欢自己的人?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些。
秦默却突然低了头,在她耳边用低沉而醇厚的嗓音慵懒道,“若是觉得心中不安,不如,以后少惹些桃花如何?”他分明是深情的声音,却又似带了丝戏谑,让公仪音原本阴霾笼罩的心情突然似雨过天晴一般,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嘟了唇看向秦默,眼眸一眯,“谁让我魅力无穷呢?我可是什么都没做。”
见公仪音的心情总算好了些,秦默也勾了勾唇,笑意莹然道,“是是是,看来以后我得看紧些。”
公仪音“唔”了一声,“可不是吗?你看看你,这次还不想带我去冀州,要是这一个月多的时间里,我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秦默笑得一脸宠溺,“拐跑了我再拐回来便是。”
与秦默嬉笑几句,公仪音方才的郁卒之情散尽不少,长长吐尽心中浊气,把玩着秦默腰际垂下的玉佩道,“阿默,你说,回去我该怎么面对他?”
“你若是不想日后两人太尴尬,做好装作不知。”
“嗯。”公仪音想了一会,觉得秦默说得在理。宁斐也是怕两人日后相处太尴尬,所以才选择将这份情感埋在心中吧?再者,两人之间地位悬殊太大,本就是不会有结果之事,何必挑明了徒增烦恼?
心里想明白,公仪音方才真正放下一颗大石头,挑起窗帘看向外面。
官道两旁的景致从眼前一一闪过。
到了城郊,两边的房屋渐渐变得稀少起来,只有半人高的杂草丛时不时出现在眼前,离建邺越远,萧瑟的秋意似乎就越浓。
而此时的建邺宫城里,安帝正勃然大怒。
他手中攥着公仪音派人递给他的信笺,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这个重华,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前来送信的小内侍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紧紧匍匐在地,身子抖得跟糠筛似的。早知道主上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就不接这个活了,原本以为重华帝姬受宠,自己还能借她的光在主上面前混个眼熟,谁想主上竟然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那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主上不会把怒气发在自己身上,一怒之下把自己“咔擦”掉吧?
想到这个可能,全身冷得跟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后背全被汗水打湿。
一旁的刘邴见安帝看了信之后骤然发了这么大的火气,虽不明白信里写了什么,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劝道,“陛下请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安帝冷冽的目光看向刘邴,一把将信扔到刘邴面前咬牙切齿道,“刘邴,你说,是不是朕对重华太过溺爱了,才导致她行事如此无法无天起来了?竟给朕玩起了先斩后奏的把戏?”
刘邴低着头,目光在信上飞快一扫,很快明白了个大概,心中组织了一番语言,出声劝道,“陛下请息怒,依奴才看,殿下这是为了陛下着想,陛下应该高兴才是。”他知道安帝虽然现下生这么大的气,但心里对公仪音到底是宠爱的,自己当然不能跟着附和,只能好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