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平日跟着先生念书的望康,钰君算是由她全天带着的,许双婉念她年纪还小,平时除了教她进退得体的礼仪,很多事情也没开始起步,先由着女儿按天性长。而钰君这一长就长得有点随心了,只要是她喜欢的,连块叶子她都当宝贝,之前还因着她秋天收的一片叶子腐烂了,她还大哭了一场……
她很是天真无邪,而许双婉爱惜她,因此也不会忽视她的伤心难过,借着叶子的消逝也会教钰君一些道理,由此,钰君反倒受教了起来,之前还打算以后再教的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教了起来。
像昨天她想要几块帕子,还特地来请示可不可能请母亲割爱,还道她回头能拿好针了,就会给母亲绣两块补上。
许双婉便答应了,打算回头亲手教钰君绣上两块帕子,把她承诺的补上——正好借此教会女儿要尊重自己说出的承诺,说话要算话的道理。
钰君现在待人大方,气度也还算不错,就是人还是皮了点,这也是跟她父亲和兄长学的,许双婉也是看她看得紧了点,也有点怕她不小心出事,遂跟皇后说着话,她眼睛也是往女儿那边瞧。
齐留蕴见此,道:“嫂子,现在钰君也还是你成天带在身边?”
许双婉看向她,点了下头,这时她见皇后若有所思,便道:“怎么?”
齐留蕴摸了摸肚子,想了一下道:“我也想把安怡和安宁留在身边多呆两年。”
许双婉看向了她的肚子,眼角一挑,略有讶色。
有了?
齐留蕴朝她点了下头,没有就此多说,而是轻声问起了她,“嫂子,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从何谈起?”许双婉这次是真的讶异了。
“后宫就我一个人在生,圣上也一直只入荣凤宫,”齐留蕴说到,沉默了一下才接道:“你说老天会不会嫉妒我啊?”
“谁说的?”许双婉看了皇后身边的人一眼,又回头看眼福娘。
福娘这边得了主子的眼色,往后退了几步,皇后那边的人见此,也往后退了几步。
宫人下人都走得远了,许双婉低头,看着皇后的搁在腿上的手,“谁与您说您的闲话了?”
齐留蕴沉默,过了一会,道:“有人递了话到我耳里,说做人要知足……”
“哪家的人?”谁家的胆?
齐留蕴摇摇头,“这事我心里有数,就是……”
就是她确实也有些惶恐,怕太贪心了,老天也妒她。
“我看,是有些人太闲了。”许双婉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宫里的有些人闲不住起心思了,因着宝络要用人,这宫里几个女人因着娘家起了势,说话行事都与以往不太一样了,按皇后的行事,顾忌着圣上那边,也不能太不给这些人面子了,所以这也难免束手束脚,但宫里的事不是她一个外人能指手划脚的,遂许双婉也只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您是皇后。”
她是皇后,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有的是人想坐这个位置,也多的是人嫉恨她,甚至可以说,只要是挨近她的,有几个不妒恨她的?哪怕她得的不是独宠,会恨她的人也不会因此放过她。
齐留蕴闻言,“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偏厅中玩耍的女儿,嘴里道:“嫂子,我其实已经心里想明白了,跟你开口说出来,就是不想给自己留路。”
她转回头,朝许双婉嫣然一笑,“我就是少生两胎,那也不是她们的孩子,我生的儿女就是我的,就该养在我的膝下,她们得不到,可以争可以抢,让我让出我的女儿,牺牲我的女儿让她们闭嘴,那她们还是做梦的好。”
许双婉握着她的手臂,点了下头,跟她道:“圣上看重儿女,有些人想靠此获宠,您莫要顾此失彼。”
皇后要是为了平衡后宫,把公主们分出去让人闭嘴的话,到时候,圣上怎么想?
“嗯,嫂子,我知道了。”说出来,齐留蕴也好过多了。
至少,还是有人站在她这边的。
齐留蕴没跟她这个宣家义嫂说的是,来劝她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也知道,她母亲是为她好,想让她好过一点,不要成为前朝后宫的众矢之的,要知足感恩,让后宫雨露均沾,让圣上多子多孙,方才有她贤后之名。
可皇后还是贪心了,她要的跟以前的不一样了。且她也是伤心的,她伤心的是,她的母亲没有站在她这边,但母亲又跟过去一样没有变,她母亲所说的也是真心为她好,这让她觉得难受又悲哀。
她母亲说:“孩子,今日你拦着他贪鲜的话,就是来日他用新欢打你脸的理由,你拦着你的夫君享乐,等到他不需要妥协了,也不再偏爱你的那天,你必会遭到他的重重报复,你所拦着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你的小肚鸡肠,你要知道,只有等到他一无是处了,他才会肯认着你,可圣上有那么一天吗?他不会的,留蕴,你不要图着眼前的那点小恩小情,给他留下厌弃你的把柄……”
这是她母亲用半生在她父亲身上明白的道理,她是真心地认为,圣上哪天要是不想宠她了,她今日拦着圣上不许他雨露均施的话,就是哪天她遭圣上报复的仇,她母亲苦口婆心,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哀求她求圣上雨露均施,字字都像是捅在她的心里。
母亲的话就母亲而言没什么不对的,而不可能按照她的话办的皇后无奈又悲哀,她就是跟她母亲说明白了宝络要是听到她这般劝,才会真正寒心的道理,她说宝络不是她父亲,也不是一般的男人,但她母亲也不信,只是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说她傻,看不透。
母亲早已被父亲伤透了心,她的绝望让她只认她自己的道理,齐留蕴无法说服她,末了她只能收起话来,安慰了母亲半天,才让她放心离开。
齐夫人是初三进的宫,皇后盼她盼了大半年,却盼来了母亲声泪俱下的苦苦劝告,她想了好几天,才把事情想明白。
但也因想明白了,她也知道以后再见到母亲,无法按母亲心意去行的事她也不可能让母亲满意了,两人之间也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齐留蕴发现她的心又冷了点,硬了点。
原来人就是这样变的,不管得已,还是不得已,命运和时光总是会推着她往前走。
齐留蕴无意跟人痛诉什么,她跟义嫂宣许氏提起这事来,也只是想从她身上看到点不一样的东西,哪怕只得到半句类似肯定的话也是好的,而这厢许双婉也给予了她想的反应,她的心便踏实了下来。
此时她再清楚不过,她有自己的道要走。
她再开口,都是儿女跟圣上之间的玩笑事,许双婉见她略过,也顺着她的话意聊了下去,俩人之间也相谈甚欢,等宫人来说要开午宴了,两人还有点意犹末尽,也是不禁相视一笑。
活着的人身上都有痛点,还是说说琐事,谈谈风月,多讲讲无关痛痒的话来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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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侯府一家到傍晚才归家,到了晚上还有人上门来拜年,许双婉听着宣仲安让人去叫洵林见客,她忍了又忍,把他轰出门去了。
宣相气得在门口叫嚣要去睡书房,这夜他见完客还真是去了书房,许双婉去请他,他还斜眼看她,问她:“你的骨气呢?”
许双婉可没他那般有骨气,便道:“一遇见你,就没了。”
宣仲安忍俊不禁笑出来,一看他的气势笑没了,又板着脸把笑憋了回去,冷道:“我说不回就不回。”
许双婉为着他的面子,便同他睡在了书房。
书房简陋,宣仲安压根就从来不睡在这边,床榻哪有自家寝卧的舒服,遂宣相睡到半夜,就背着夫人往回撤,下人们被他折腾都起了,一路提着灯火照着路,就怕摇摇晃晃背着少夫人的公子爷出事。
这事闹得听轩堂那边都知道动静了,洵林被长随叫醒听说了此事,拍着床铺叹道:“我这哥哥,折磨我不够,折磨起嫂子来了。”
望康半夜也被外面的声音惊醒,等父亲背了母亲回来,小长公子板着脸背着手,对着父亲痛心疾首就是一句:“你什么时候才能稳重点?”
“你等着,我明天收拾你。”宣仲安困得很,打了个哈欠进门去了。
这一通闹,夫妻俩睡到将将辰时才起,这还是宣仲安先醒过来的,他一醒过来就觉得不对劲,发现他家婉姬还没醒。
她都是比他早醒的,宣仲安摸着她的头叫醒了她,才发现她有点发热。
这一大早,沁园就鸡飞狗跳,好在下午少夫人精神尚可,头也不热了,沁园的下人才松了口气。
但也因着此,初八皇庙的祈福日宣仲安没去,而是让洵林带着望康跟钰君去姜家,跟姜家的人一道去了。
姜家那边知道是许双婉身体欠妥,忙着了人来问。
许双婉这两年也是发现她的身子没以前那般好了,她以前很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但现在稍不注意,就很容易生病。
她也很注意她这身子,也是怕她有个什么事,家里乱不说,且她丈夫在她生病的时日里脾气还特别大,天天火冒三丈,逮着谁就骂谁,让谁都不好过。但她再注意,也难免有注意不到的时候,这次算是她家长公子自己闹的,也就难得他这次没生下人的气,不过倒是生起了自己的闷气来,更是冷着脸不说话,知夫莫若妻,许双婉知道他这性子,所以就算这次其实也没怎么病,身体还算好,他说不出去了她也没出去,就跟着他窝在床上陪他睡了半天,又跟他看了半天的书。
宣仲安到晚上见她精神不错,风寒看来不会发作,才算是放了心,等儿女们回来这才有了个笑脸。
见他总算知道笑了,望康跟钰君也都是长松了一口气。
他们还小,也就不懂得他们父亲心里对他们母亲的愧疚。
因着许双婉这一小病,宣仲安好几天都腻在沁园不出去,等到十二日要上朝了,这天半夜许双婉给他穿好官服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松了口气,“可算是能上朝了。”
宣相一时半会都没听明白,愣然道:“这上朝还能改日子?”
“嗯,不能改,不能改的好。”
宣仲安这次算是听明白了,拂袖而去,不过他出了门一会,许双婉又见他大步进了门来,就见他朝她微笑,略抬了点下巴,很是矜持高贵地与她道:“让夫人惦记了,为夫今年身上公务不多,就是夫人不愿意,我在家的时日也是颇多的。”
说着走到门口,朝她呲牙,“烦我也没用。”
许双婉被他逗得掩嘴笑,出了门去,又听他在前面大声道:“莫要跟上来了,风大。”
但他走了几步,再回头的时候,就看到了她站在廊下,朝他微笑起来。
昏黄的灯笼下,她的面容她眼睛温柔似水。
宣仲安看了她好几眼,才肯抬手与她挥别,“进去,我晚些就回来。”
许双婉颔首,欠身朝他微微一福,含着笑看他出了门。
光阴似洪流,寒尽又一年。
她不言岁月短,只待良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