玓瓅浅笑嫣嫣,直言其身世:“正如词曲所唱,小女祖上也是官宦之家,因伯父犯了律法而被连坐充为官妓。小女不愿自甘堕落,自小立誓从良,于是便苦练技艺,持身修性,只为博个出人头地,能嫁回官家,摆脱这肮脏罪恶窟。所以玓瓅一直苦苦守候,只为有朝一日能够打动一位贵族公子。可是……”
她的语调突然从平静变到激越:“小女曾被一位姓史的公子毒打,只因我不愿为其抚琴。”
她从地上拾起那只精美绝伦的翡翠琵琶,手指爱惜的摸着上面的琴弦:“那人虽是出身边疆丰吏,却是极为粗野彪悍之人,哪里识地琴音之妙。几位公子皆是风雅之士,尤其是沈公子更是音律高手。玓瓅为各位弹唱,以乐相交,其中才有滋味,是以玓瓅不愿屈服,结果被其打得遍体鳞伤,险些丢了性命。”
她抱着琵琶,又迈步走到楚云汐面前,两眼放出奇异的光芒,好似黑夜中闪烁的明珠一般璀璨:“我虽侥幸逃得升天,免于侮辱,却被其派来的杀手所迫,走投无路之下只得跳楼以保清白。是公子救了我。我历经生死考验,回想起以前也有些知情知趣的年轻公子,他们虽然肯为我一掷千金,为博美人一笑而大献殷勤,可多不过是些贪花寻幸之辈。”
她摇摇头叹道:“富贵多纨绔,更无一个是真心。”
她定定的看着楚云汐,那眼睛里饱含的浓浓爱意弄得她心慌意乱,她的心剧烈地跳动,崩地心中热血四散喷发,冲的她头昏脑胀。
玓瓅绵绵的嗓音再度响起好似载满桃花的流水那般缱绻缠绵:“自那之后,小女便日夜思念公子,感念公子与高楼之下出手相救。我虽不知公子身份,甚至不知公子姓甚名谁,长相如何,但玓瓅知道公子有一颗热忱之心,慈善之怀,像您这样一位救人危难,惜花护花的君子值得玓瓅仰望倾慕。”她酡红的双颊像含苞待放的粉红月季,有着纯情而坚贞的少女独特的娇羞。
沈隽不以为然地指出她的观点未免有些偏激,太过狭隘了:“非也非也,此话有失偏颇。并非所有贵族子弟都那般薄情。”
他偏又拿顾朝珉做说事儿,“咱们顾兄就不是这样的人嘛。”
玓瓅将红透了的一张俏脸转向他们,言语间难得地铿锵之势:“顾公子,沈公子,对您们这般的名门公子而言,玓瓅不过是个漂亮的玩物,是个挣面子的赌注。是个可以随意转手而送的礼物,是个可以随便凌虐的奴隶。即便嫁入世宦大家又能怎样?我依旧不过是这世上的一叶飘萍,我早已于万千红尘中看透,富贵荣华皆是虚妄的镜花水月,小女所求的不过是一个人,一颗所爱的真心罢了。”
她倏地从腰间拔出一把护身的匕首双膝一弯,跪在楚云汐面前,如同指天立誓般面容刚毅不屈地说道:“玓瓅所说之言句句肺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今以断弦明知,自此而后我愿闭门谢客,洗尽铅华,翘首以盼,若君一日不上门,我便等君一日,若君嫌弃玓瓅青楼之身,玓瓅愿三尺白绫悬于君前。”几句说罢,她扬手一切,琵琶之弦随之根根崩断如泰山迸裂,云霄塌陷,骇的三人惊讶之余更有无限赞叹。
沈隽如同喝了醇酒一般如痴如醉,不禁喃喃道:“好一个刚烈痴情女啊。”
上官雪萸更是不胜唏嘘地默默在心中感叹。连楚云汐都被震撼地无以复加,若是易地而处,她自问远没有玓瓅这份勇于追求爱情和幸福的勇气,在她面前,在这一刻,他们都是渺小而懦弱的。
唯有冷面冷心、铁石心肠的顾朝珉始终对玓瓅的深情表白不屑一顾,并无情地用鄙夷而嘲讽的口吻恶毒地诅咒着一个可怜女子的真情:“果然是青楼女子,真是无耻。我等皆是饱读诗书的礼义之士。你一个下贱女子竟然当着我们的面,如此罔顾廉耻地坦露私情,毫无羞耻之心。像你这等贱婢如何配进顾氏大门,我说楚画师身份微贱,并无虚言,正合配你这样的贱人。”
这番话恰如一枝自远方而来的利箭正中玓瓅之心,她的脸霎时一片惨白,眼中含泪。她最最害怕地便是她妓女的身份被心爱之人嫌弃,那是悬在她顶的巨石是她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魔咒。
楚云汐本着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本打算一忍到底,不管他说出多少羞辱之语,她听之任之便是了。可是他的这番话着实让她忍无可忍。心胸狭窄的他毫无半点君子之风,居然拿女子最重要的贞洁和名誉来攻击一个敢于与命运抗争的坚强女子。这对玓瓅的伤害是致命的,同样身为女子的她比男子更能感同身受玓瓅此刻的伤痛。她脑中的正义感命令她不许再忍气吞声,要对敌人奋起反击,要对玓瓅挺身相护,遂伸手将其搀起。
“公子。”玓瓅仰着头,眼含热泪,低低的叫了一声。仿佛透过了她所钟爱的楚公子身体,看到了那一颗在胸腔里跳动的炙热爱心,那是镶嵌在黑夜裙摆上最闪亮钻石,她是何其幸运,能于滚滚红尘的俗世灯火中见到它自然而纯粹的光辉。
楚云汐安慰似的拂去她的泪水,她的手是那么凉,像数九寒天里的坚冰,玓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她立时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用自己滚烫的热情温暖她的掌心。
楚云汐的口气变得坚硬了起来,她轻轻冷笑,也学顾朝珉嘲讽道:“不错,诸葛孔明山野之人,自然也不敢跟董丞相同坐一席了。”说着就要拉着玓瓅往外走。
“哼,董卓乃是以一代奸相乱臣贼子,怎可与诸葛先圣相提并论呢。”顾朝珉脑袋一热想也没想地接口便纠正了她一句。
“此话差异,鄙人所说董相乃是曾于武帝时期任江都相和胶西王相的西汉大儒董仲舒。并非顾公子所说的乱臣董卓、纵观历代有多少名臣武将出身寒微,而世宦门阀中也不乏奸佞小人。董卓出身陇西临洮,其先祖也是雄踞一方的豪强,其割据凉州,后官至太师仍不满足,勾结十常侍祸乱宫廷,而诸葛孔明却是躬耕于南阳的一代布衣,先后辅佐烈祖、后主,后成为一代名相。”
见顾朝珉脸上怒气难遏,她又淡然一笑,在屋中潇洒踱步,义正词严地抱拳朗声道:“我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于民间广纳贤良之才,学魏武唯才是举不分贵贱,众人齐心,才有今日这般盛世太平的气象,单数我朝朝中就有张鑫、徐邦等肱骨之臣皆是寒门出身。小人虽出身低微,面容有损,可圣上依然不弃,留伺画院。可见圣上仁德,光耀四海。圣上待人尚且一视同仁,而顾公子却倨傲孤高,目下无尘,动不动将出身等级挂在嘴边,又口口声声看不起我们这些布衣寒族,岂不与圣上所彰背道而驰。”
用圣上来堵对方的嘴,可谓绝妙。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令顾朝珉哑口无言。沈隽和上官雪萸看着他窘迫无言的摸样,不禁暗自好笑。
“何况公子说自己是饱学之士,岂不闻大将李靖之妻侠女红拂最初不过是司空杨素府上歌姬,名将韩世忠之妻巾帼梁红玉也曾是营口官妓,自古草莽出好汉,风尘出侠女,是英雄从来不问出处。公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言毕她对上官雪萸和沈隽深深一鞠算作告别,而后头也不回地举腿而去。玓瓅扔下破碎的琵琶,提着裙摆紧紧追去,她的侍女琴儿见主子离去,不慌不忙地对屋中三位行礼了后方才跟去。
然而楚云汐到底是习武之人,又有一身上乘的轻功,哪里是玓瓅这种娇质女子可以追的上的,待她转出门去,她早已不见。独留下她空望着满街人流如流星般在眼前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