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来的她拼命的拉住碧音的手不愿放开,碧音终于落泪:“主子,我以前很怕死,很贪吃,也害过你,不明白这世间的是非善恶,也没有在乎的人。但你和夫人真的对我们很好,我没有亲人,从小就被卖去做下人,从未尝过被人宠,被人疼的滋味。可你和林姑娘一直护着我们,你虽比我小,想来却是你照顾我比较多。你莫要伤悲,这都是我们对你的亏欠,绿妍也是,死了的青莼也是,我们绝不后悔。”她倏尔一笑,语气轻松道,“我们留下陪在玓瓅姑娘身边,也好瞒过太子。可惜这一去也来不及跟林姑娘道个别,主子若你有一天能再见她,记得提醒她,她又食言了,说好给我买的糖炒栗子、桂花糖,我也吃不上了。”
楚云汐悲伤痛哭,声音堵在纱巾里,只有呜呜呀呀的声音。碧音怕引得守卫怀疑,赶紧抽手下了车,临别时她对耿功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抹了抹眼泪,掉头便跑回了后门。
耿功目送她入门,心也跟着绞痛起来,眼泪不停地翻涌,都被他逼停在眼眶中。他红着一双眼,驾着马车离开。他呆愣着,眼前始终抹不掉她那一瞥哀伤的眼神,早知道人生转眼乍分乍离,他该更加善意地对待周围之人才是。他望向惨淡的冬阳,只觉的这世间万物皆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浑然不觉憎恶,只有无限悲悯和怆然。
时间已快接近吉时,已将新娘接入府中的施佳珩穿着一身大红吉服,坐在后堂只待前厅鞭炮一响便要出门拜堂。他怔怔地坐着,并不带一丝欣喜欢乐,反而一脸茫然,眉间也带着愁容。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玉佩,耳畔听不到外面的哄闹声,眼前也不见半分喜色,深重的惆怅将他的心死死地锁住,过了今日,他大约再也不会有真正的喜悦。他后半生活着的所有意义,除了承担起一个军人要保家卫国的使命,也只剩下替人还债,他的自我逐渐被湮灭,剩下的是被白灵琳和楚云汐肢解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在前厅忙着迎客的施夫人也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今日施佳珩成亲,他的父亲却无法回府出席,已让他感到不妙。他已经很久未曾跟父亲联络,连家书也很少收到,生怕被别有用心之人冠以内外私通,禁军与边疆重将勾结的罪名。楚义濂死后,朝中曾有言官谈及,皇上总是默不作声或敷衍压后再论,好在施佳珩平日为人处事、小心谨慎,虽结交广泛,却立场模糊,含混中立,少有激进之言,中庸内敛,倒也能明哲保身。
婚前他便与母亲商量好,等婚礼结束后便送她与妹妹回家乡与大嫂团聚,而他则会上书请求重回云中,助父兄共守边疆,同时也可以离开白灵琳。他承认自己虽答应了楚云汐,也向白灵琳做了保证,但却无法原谅自己如此轻易地便放弃了楚云汐,虽然这是她的请求,却也无法抹去他对自己薄情的判定。他会对白灵琳尽到丈夫的责任,但不是现在立刻,他需要老天再给他一些悲伤、怀念、忘却和自罚的时间。
门口侍婢轻敲房门,施佳珩惊醒,以为是行礼时辰到了,便抖抖衣摆站起来,侍女却在门口回道,有一位从富春来的姑娘,自称是公子的故人,前来道贺。
施佳珩以为是林日昇夫妇起来,忙出门相迎,却只见一位穿着粉衫,长相秀丽的姑娘,喜气洋洋的站在门口向他问好。
他瞧着眼熟,却记不得她的名字,也和气地冲她微笑道:“抱歉姑娘,我一时记不得你的名字了,你是林兄家的什么人?”
那姑娘俏目一闪,笑道:“小女也只是个奴婢,施公子自然是不不记得。小女是陈思雨小姐身边的婢女,名叫肖红叶呢。”
施佳珩点头一笑,将她请进屋来,亲自为她斟茶。她惶恐地接过茶杯,在他的频频客气下复又坐下。他关心地问起林日昇夫妇的近况。
肖红叶抿了口茶,喜不自禁的道:“我们家小姐已有了身孕。他们二人听说施楚两家联姻都欢喜的不行,本来打算亲自前来恭贺,可是小姐如今不便长途远行,身边也离不开姑爷。两人因不能亲自参加您与楚小姐的婚礼而惋惜不已,特派我替他们前来恭贺您新婚之喜,并送上贺礼一份。”说着她放下杯子,从身后的包袱里郑重地掏出一个锦盒,双手奉上。
施佳珩听说二人婚姻美满,如今又添子嗣,羡慕不已。又听得二人因误解而空欢喜一场而心生愧疚,他尴尬地笑笑,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微感落寞地致谢道:“多谢林兄夫妇!他们二人才是大喜。我这就吩咐下人备上厚礼,待你走时替我带上,等孩子出世,我必去富春也讨杯喜酒喝。”
说毕,他接过锦盒,打开一瞧,只见一块晶莹剔透如同琉璃一般的躺在盒中,玉璧中央烟雾缭绕,上有鱼纹,精美绝伦。他剑眉微皱,不禁问道:“这是?这该不会是?”
肖红叶微微一笑,颔首道:“不错,施公子这便是小姐姑爷送给你与楚小姐的贺礼——水沉璧。”
施佳珩忙将锦盒盖上推辞道:“这贺礼未免太贵重,这乃是陈氏数代相传的镇庄之宝,施某怎敢收下。”
肖红叶将锦盒返还到他的手中,笃定道:“这贺礼您一定要收下。小姐说了,这水沉璧救人活命的传说并非她说杜撰而是确有其事。这秘密是陈氏后人代代相传得以流传下来。这水沉璧已传千年,颇有灵性,玉璧中央之所以有水雾生成乃是因为这玉中结又两块冰片名为玉心,可以使刚死去不久之人起死回生。姑爷曾经给楚姑娘诊过脉,楚姑娘体寒身弱,若是婚后生产必有生命之忧。故而他们将此物送上,到危急之时,施公子只需将这玉璧从中间掰开,取出一片于她服下,必可保母子平安。”
施佳珩认真聆听,对于林日昇夫妇的一片苦心感激不尽,连声道谢。
肖红叶容光满面,笑意不断:“小姐和姑爷早有转送之意,上次走的匆忙竟此事遗忘。今日适逢两日大婚,将此物送上更显隆重。奴婢在此替小姐和姑爷恭祝二位花开并蒂,永结同心。”
施佳珩将锦盒收入怀中,苦笑着想要解释:“多谢林兄夫妇美意,我也替云汐谢谢二位,只是……”他话未说完,门口侍卫突然敲门道,“公子,宫中有旨意到。”
施佳珩一怔,肖红叶见机忙起身告辞。他将她送至门口,等她走后,才悄声问那侍卫:“是谁的旨意?”
侍卫抱拳回道:“是华阳公主的旨意?”
施佳珩又是一愣,狐疑道“怪哉,我在长安这些年怎么从未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号?”
侍卫摇头显然也是不知。他满腹疑问,便道:“那便去前面接了旨意再说罢。”
侍卫伸手拦道:“那中官已往这边来了,他说这旨意是给公子的新夫人的,在前厅不便宣读,还请公子将夫人请出听旨。”
施佳珩越发不解,他吩咐侍婢请白灵琳移步到此。
佩戴着重重头饰的白灵琳在侍女的搀扶下,一脸凝重地缓慢进屋。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起来并不高兴,反而憔悴虚弱,满头虚汗,脚步也是不稳,仿佛生了一场大病。
施佳珩扶她坐下,问她是否身体不适。她低着头,并不瞧他,双唇紧抿,似在忍受巨大痛苦。
一身便服的中官在侍卫的引导下进了屋,施佳珩忙上前行礼。中官还礼,满脸堆笑道:“施将军有礼了。”
他目光在屋中一转,便落到一身喜袍的白灵琳身上,便径直走上前去,笑问道:“想来这便是新夫人白灵琳小姐了。咱家这有一条华阳公主的口谕是给你的,请听旨吧。”
施佳珩不解其意,也不多问,只在一旁回道:“内子今日身体不适,可否请她坐着听旨。”
中官好脾气地笑道:“不妨事。”待其余众人退出,他才继续道,“那咱家这就宣旨了。”
说着他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硬声道,“白灵琳姑娘,本宫说道做到。你杀害杭州守备司余古一案刑部已着手调查,无日即将发回重审,还请姑娘暂停婚礼即刻进宫,与本宫将此案交代清楚才好。”
施佳珩惊得说不出话来。中官宣完旨后,又笑容满面地说道:“白小姐,公主的旨意咱家已宣读完毕,还请小姐即刻随咱家进宫吧。”
白灵琳的脸一直埋在头冠的阴影里,她沉默良久,才张口门声道:“不必了,司余古是我杀的。烦请转告公主殿下,不用审了,也不必查了。我有几句话要跟施公子说,还请大人回避片刻,待我说完后,便会自行前去认罪。”
“这……”中官脸现犹豫之色,用善良的口气问道:“既然夫人这么说了,咱家也不好违抗,不若咱家等上一会儿,待你们二位把话说完,再随咱家进宫,倒是有罪没罪您在自行跟公主解释清楚,二位觉得如何?”
白灵琳点头道:“劳驾了。”
中官退出,施佳珩急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灵琳艰难地抬头,本想咧嘴扯出一个微笑,嘴一张却一口鲜血喷在施佳珩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