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玖怔住。
那个年轻的男人细眯起眸子,语调一如百年前的温暖,细细说道:“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
连双臂撑坐在不远处雪地的叶小楼,也微微怔住。
“很久是多久呢......”
剑主大人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喃喃说道:“真是遗憾呐,如果我能早一点抵达西域......我就不会违约了。”
这个男人收敛笑意,换了一副认真的语气。
这是他的解释。
所以一定要认真。
足够认真,比一切的话,都要认真。
“你听说过命格断缺吗?”
顾玖瞳孔微微收缩。
“我就是了,离开西域的那一年,就是我命格断缺的那一年,我原以为赶回剑庐,辞去宗门,再赶回来......来得及的。”
这个男人一脸认真,眼神依旧温柔。
顾玖有些握不稳手中的剑。
她当然听说过“命格断缺”。
这是绝症。
而比世上大部分绝症更难以医治。
而有一点,比一切都重要。
能够医治“命格断缺”的,除了传说之中可遇不可得的仙丹,便只有一样天生造化之物。
西域的......白鲤。
剑主大人低垂眉眼,轻声笑道:“放生白鲤是你说的嘛,我觉得你说的对呐,这世上的造化之物,本就不该用来填充‘欲壑’,你无须自责,我真的不需要这条白鲤的......”
“对不起......”男人温柔说道:“我以为我能一剑破长生,可是我没做到。”
所以我......违约了。
......
......
雪地之上的叶小楼有些怔然,有些微惘。
他猛然想起了剑冢的十四座衣冠冢。
想起了自家师父的真身,乃是一柄“仙人衣”。
剑庐最强的乃是续命之术。
剑冢一共十四柄剑,一千四百年阳寿。
为一人续命。
为......剑主大人!
命格断缺,剑断人亡。
叶小楼脑海里的那根线索猛然搭上。
当师父陨落之后,“仙人衣”自行回到剑庐,那位有“剑夫子”之誉的风庭大宗师最后的手段,就是为自己的弟子,以剑身重铸因果,隔绝世间,不顾业力,强行续命。
自此再无沧海桑田。
自此再不能出剑庐一步。
这便是师父......活过来的“代价”。
......
......
“有时候呢,待在剑庐的时候,我会想。”剑主大人低垂着眼,道:
“在遥远的西域那边,还有个姑娘儿还等着我呢。”
顾玖已经红了眼眶。
手臂颤抖。
“可我再也没法踏出剑庐一步了。”
“那个姑娘会不会还在等呢?”
“十年了,她该放弃了吧?”
“二十年了,她该恨我了吧?”
“三十年了,她应老了。”
“就这般过了百年。”
剑主大人深吸一口气,“那位姑娘,若非脱去人身,应是西域的一场大雪,已消弭世间了......”
“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的很无趣呐。”
“看着他人容颜老,鬓发凋,进出剑庐,最后化为枯骨,我能如何呢?”
“剑来剑回,我也白发苍苍,可终不能得以死去。”
“欠了一个人的债,那人还在等,我却还不了债了。”
“你便是再等一千年,一万年,我也来不了。”
剑主大人轻声喃喃:“顾玖......对不起。”
顾玖摇摇晃晃,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剑柄,心口却像是没来由被刺了一剑,钻心的疼痛,她抑制住没有哭出声音,却再也提不起劲来,手中的两把古剑啷当落地。
红豆。
骰子。
再加上那柄玲珑。
三把古剑无风而起,斩切大雪而上。
顾玖哑声仰面,泪流满面。
长风狂啸,大雪纷飞,玲珑骰子与红豆撕裂漫天雪气雾气,像是宣泄着等待了一百年的郁气与怨憎。
还有迟到了一百年的爱恋与道歉。
这是一份迟到的爱。
连续三声古剑落地声音。
大雪嗤然溅起。
第一把“红豆”,如女子初闺,是初次相见。
第二把“骰子”,如大红嫁妆,是定下婚约。
第三把“玲珑”,如入骨相思,是生世纠缠。
三把古剑前,有人轻声而坚定说道。
“我的一生,为剑而生,为剑而死,能够遇见你,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那人温柔笑了笑。
“可我注定无法见你,无法娶你,也无法爱你,我一无所有,唯有这三把古剑......””
“替我见你,娶你,爱你。”
红豆。
骰子。
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