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厩尹悄声唤来左右,低声吩咐几句,便又入帐。
帐内,适还在侃侃而谈,又说起了许多其余事。
他见识又多,即便不博闻强识,但所知之事也不是在场诸人能比,许多玄妙之事、传奇之人,经他一解,另有风味。
楚王有心此时留下适,询问一番何以强国的言论,又恐贵族不满,只好多问些鬼神之说。
适则一旦被问及鬼神之说,便说“不问苍生问鬼神”,非利天下之君,以此再将楚王的话噎回去。
他知道楚王不可能和自己密谈,否则这些贵族非要起疑心、闹兵变不可。
但他又不想让楚人安生,于是不断地说一些集权、分权之类的事,引的楚王心痒难搔,却又不可能直接发问。
又说了一番后,适又道:“墨者认为,众人皆天之臣,此天赋之平等。因此这一次送还俘虏,士庶农工商皆有,不日将再其余人送还。”
“此次守商丘,墨者非宋人,乃是天下人,所以还请王上将墨者之仁,广播军中。一则让众人知道那些同伍同伙之人不日将归,二则日后若成盟也不至有人怨恨,三则日后铁器奇技传播楚地,墨者推广,也好让众人接受……”
“其四嘛……也让士卒知晓,王上与墨者交谈,亦不忘庶农工商被俘之人。王上既有非攻之心,墨者便送还王上一个仁义之名,届时必三军欢呼!”
楚王哪里知道适包藏祸心,心中一想,顿觉墨者颇为可爱。
反正墨者守信,说要归还那必然归还,在这之前自己一番话,说是自己和墨者达成的协议,那些士卒必然震动:王上居然没有忘记那些被俘的庶农工商,这难道不是可以效死的君主吗?
可他哪里知道,这些被俘之人早在商丘受了许多宣传,回来之后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嘴。
到时候,楚王一旦说出去,剩下的那一批楚人不接受也得接受,到时候一堆的烂摊子就会让楚人不知所措。
杀又不能杀,墨者仁慈放回来,楚王又称自己与墨者交谈尚且不忘庶农工商,结果都杀了,还不如之前什么都不说。
又商定了日后归还俘虏的日期,适与公造冶便起身告辞,只说回去复命。
一番相送,正要回去的时候,忽然有几名持剑之士经过。
远处,宫厩尹却只当自己不知道,暗暗观察。
那几名持剑武士待墨者靠近后,忽然问道:“你们便是墨者?在羊坽之上,杀我伙伴,今日便要复仇!王上有令,不得杀,却也要叫你们知我们手段!”
这几名持剑之士说的极为恣意,又无漏洞,一声吆喝,顿时围住了走在前面的适,便要动手羞辱。
既不用剑,便要多用勾打、角力、摔角之技,宫厩尹心中不满,只是本意让墨者出丑,又不敢真的动手杀人。
适下意识地向后闪避,对方既不拔剑,这边护卫的墨者也不能拔剑,以免斗殴杀人真的被困。
公造冶在适面前从未出手,却并非只会用剑,一身角力之术亦是好手。
知今日事关乎墨家脸面,伸手将适向后一拉,挺身向前。
双手抓住一人,脚下用力取巧一勾,顿时将一人推倒。
随即又欺身于一名壮汉身前,双手抓住对方手臂背摔于脚下,借着腰力向后一蹬,正中身后一人的胸口。
他这一身手段速度极快,力气又大,但却看似平淡无奇,然而不多时已有六七人倒地。
送行之辈,皆为楚王甲士,也有勇力;楚军君内也多有善角力之人,见公造冶干脆利落扑倒了数人,知道英雄,却不敢喝彩。
毕竟敌人。
却不想公造冶正直身体,右手微抬,做扶冠状,左手屈于胸前,昂头微点头三下,满脸高傲神色。
楚人骄傲,又多祭祀,以祭祀之羽冠为高冠者比比皆是,做扶冠之态,正是楚士较量获胜之后的礼节。
他本楚人,后为墨者,这些习惯却还不忘。
四周顿时欢声雷动,纷纷叫好。
公造冶却也不说那些废话,行礼之后,走到适身边道:“走罢!”
一行人不再停留,于楚人叫好声中,自乘车而去。
此事报于楚王,楚王也不以为意,又非大事,公造冶处置的也得当,以楚士较量之礼结束,极为雅致。
楚王心道:“墨者说自己是天下人,便是此意。此人必是楚人,只是如今却非楚人……”
仔细品味自己所想的这些话,越想越有些滋味。
若今日来的是宋人,只怕刚才那一摔,便有仇恨,也绝不会有楚人欢呼。
可偏偏是自称天下人的墨者,处理的如此雅致,竟让楚人亦欢呼其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