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平常的百姓而言,这样做,固然显得疑神疑鬼讨人嫌讨人厌,但是对于身居上位者来说,这样做,却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犯下轻信人心的大错。
“陛下不必自责!自古以来,圣人们都说是道心微微、人心惟危!这世间事,最难测者即是人心!
“西宁李家坚守城池全家死节,满门忠烈,此乃国朝忠臣义士之古风也!至于西宁之城陷,百姓之被屠,此乃西贼之恶行也,绝非是陛下之过错!
“若是陛下痛惜西宁李氏之遭遇,莫若将其守城事迹昭告天下,表彰西宁李氏之忠烈,使之名垂千古、万世流芳,如此足可告慰西宁城殉身死节之英灵!”
说到这里,王承恩可能是觉得自己身为内臣说出这番话,有干政的嫌疑,所以立刻撩袍跪地,叩首说道:
“臣不忍见陛下冥夜自责若此,是以信口失语而言!请陛下恕臣御前轻慢、行止失当之罪!”
此时的紫禁城乾清宫里,能够在御前伺候的人,也只剩下王承恩这样的大太监了。
而自从崇祯皇帝叩头谕令大内几个大太监在自己的面前改口称臣,不得自称奴婢之后,连带着那几个得了如此恩典的大太监,也不再称皇帝为皇爷了,而是如同朝臣一般,称皇帝为陛下。
如今的王承恩正是如此,而这样的称呼本身,却也让他们这些内臣觉得自己身上担着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若非如此,像王承恩这样谨小慎微的大太监,决不会在御前轻易去冒干政的风险。
此时,看着自己信任的内务府总管太监战战兢兢地跪在面前,崇祯皇帝苦笑着叹口气,摆摆手,冲着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你起来吧!朕今日恕你御前进谏无罪!朕先前既已让你们在朕面前改口自称臣,自是把你们与朝廷官员一视同仁,一体对待。
“朝臣可以在朕的面前进谏献言,内臣之中如你王承恩者当然也可以御前进谏!
“起来说话吧!还有什么想对朕说的,今日可以一并说来!至于对错,朕都恕你言者无罪!”
崇祯皇帝说完这话,静静地看着王承恩,看着这个自己这一世最信任的大太监。
而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对他如此说,连忙叩了头谢了恩,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弓着身子,斟酌着言辞,对崇祯皇帝说道:
“陛下今日既然令臣献言,臣就斗胆说上几句!自从接获西北军情奏报以来,陛下茶不思饭不想,以至于废寝忘食,皇后娘娘与内宫诸位娘娘,这几日皆忧心陛下龙体,心中不安!
“内臣看在眼里,同样急在心中,陛下心忧国事不知陛下龙体才是最大的国事!
“臣等自跟随陛下进宫以来凡四年矣,亲眼所见我大明朝于风雨飘摇之中一路走到今日,不仅渐行渐稳,更兼蒸蒸日上,此皆陛下之功也!
“若无陛下几年如一日之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国朝之形势今日恐不堪言矣!”
说完了这番话,王承恩抬头看了看崇祯皇帝,见皇帝似乎是正在凝神静听,又似乎是神游天外,总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王承恩见状,想了想,然后一咬牙,接着说道:“陛下在上,请恕臣失言之罪!
“以臣之见,陛下一身乃是天下安定之根本,只要陛下稳如泰山、安坐宫中,这天下的形势,就是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况且陛下今日忧虑西北形势,实则大可不必!西宁原本孤悬于河湟之地,虽然在太平时节于国朝掌控康藏河西而言至关重要,然而今时今日,其于西北乱局却如同鸡肋。
“留之固然是好,不过而今失之,却也无关紧要!臣知陛下之心忧西北,非全为西宁之失,而是担忧西宁城落入西贼之手,久而久之,西贼在河湟之地做大,再为国朝西北之大患!
“不过以臣粗浅之见,西宁李氏世镇河湟,今时今日既然失之,则必有不得不失之根由!
“而臣思其根由,想来想去,不过是河湟之地尤为贫瘠之故也!河湟之地虽然广大辽阔,方圆或有数千里,然则土地出产之物绝少,不足以维持长久之坚守!
“朝廷今日失去西宁,乃是因此,异日西贼之失去西宁,亦必因此!
“今日朝廷失去西宁,致令西贼盘踞河湟,看似于朝廷是大不利,而于西贼乃是一大利,实则不然!
“以臣掌管内务府以来之心得,只要陛下继续禁绝西北边地与蒙回康藏诸部官民公私之一切贸易,西贼盘踞西宁想要做大,当是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