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冈话音刚落,大船上便抛下钩索将那陈军司所在小船勾过去,几名军士跳下来将那陈军司两臂反剪,剥下身上浸水衣衫,当众鞭打起来。那被水泡得惨白的后背,很快便浮现起一道道血痕!随着刑鞭起落,那陈军司仍被插在大腿上的箭羽颤抖不定。
有惊无险,沈哲子心情却算不上好。他早知道荆州军内派系林立,但眼前这一幕仍给他上了一课。军旅之中的矛盾争端要比台城内斗争直接的多,也粗暴得多。那陈军司奉命来羞辱自己诚然可恼,可是难道这后出现的李冈就是一个好人?
此人出现的时机之巧,处罚的决定之快,沈哲子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当中的玄机。大概自己符印送入营中的时候,不知过了几回手,而对自己有态度有想法的人,也都借此有了准备,继而在自己面前上演了这一场闹剧。
“请驸马上船,末将亲自护送驸马前往拜见大都督!”
那李冈又对沈哲子说道,沈哲子点点头,而后便率领亲卫们登上了大船,缓缓驶向荆州军营地。那陈军司的惨叫声还在耳后飘荡着,沈哲子已经大概能体会到陶侃待在荆州刺史位置上所承受的荣耀之外,解决不了的争端煎熬。
这一次有了李冈的护送,沈哲子等人再不遭受刁难,畅通无阻的进入了营地。大船缓缓停靠在码头上,沈哲子将要下船时,看到岸边有一个依稀几分面熟的身影匆匆行离此处。
到了这一刻,沈哲子大概有些理解自己被为难的背后逻辑。台臣中有人不忿于早先自己对他们的苛待,希望借荆州军的手给自己一个难堪。而荆州军内也有人不忿于自己抢攻,于是一拍即合,搞出这么一场闹剧。假使自己入彀单身进营,生命安全无忧,被羞辱是无可避免的。
而陶侃也绝对不会因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替自己出头,反而还要嘉许那些给自己难堪的将领,因为这算是给荆州军整体出了一口气。
但是这些人应该没想到自己能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也没想到荆州军内部还会有人帮自己出头。只是这个李冈身后是什么人,倒让沈哲子有些好奇起来,荆州军内部有什么人会对自己心存善意?
很快沈哲子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那李冈领着沈哲子在营中行走片刻,很快将他引到了一座稍显偏僻的营帐前,说道:“请驸马于此暂候片刻,末将要先入中军禀告大都督。”
几名亲兵包括陶弘在内,皆神情冷峻簇拥在沈哲子身边,一副警惕十足的模样。
这时候,营帐中行出一个三十岁许身披氅衣之人,远远便对沈哲子拱手笑道:“久闻驸马贤名,今日才有幸得见,实在荣幸备至!”
沈哲子看到这人颇为儒雅,气质上迥异于周遭那些军卒的悍勇气息,不免微微一愣。诚然世家子弟多败絮其中者,但也不能否认其中有一些确是有种世家出身的从容雅致的独特气质,眼前这人就属此类。
沈哲子侧首望向陶弘,陶弘微微颔首,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人,荆州掾属吏员众多,他又少在荆州,自然不能尽识。
不过旁边那李冈倒是出言介绍眼前这人道:“这一位乃是竟陵别驾裴融之裴先生,裴先生乃是河东高第出身。”
沈哲子略作沉吟后,登时便想起来,他记得杜赫有此与自己谈论起来言道有姻亲故旧河东裴氏子弟在荆州任事,心念一转后沈哲子上前问道:“不知裴先生与关中杜道晖可有亲谊?”
那裴融之闻言后便叹息道:“神州蒙尘,天下板荡,亲故天各一方。道晖乃是内子从弟,幸闻道晖南来归都,多得驸马之助名显当时。融之本欲东向拜谢驸马,可惜逆事阻行,今日才有幸得见,还望驸马勿罪。”
有了这一层关系,沈哲子对这裴融之才戒心稍减,笑语道:“是我要多谢裴先生解我之困,水波骤兴,让人不能安心啊!”
“驸马言重了,我于军中亦得闻驸马彪炳之功,鹏鸟振翅扶摇万里,区区沙尘哪能迷眼。”
那裴融之笑着将沈哲子请入营中,而后才示意李冈速速前去禀告陶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