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如此庞大的一个人员构架,沈哲子就能感受到荆州情况之复杂。荆州刺史作为方镇之首,分陕重地,才能还在其次,威望才是最重要的。以陶侃寒素出身,如果不是早年活跃在荆襄之间屡屡统军平叛,想要维持稳定实在是一个困难任务。
由此沈哲子也感觉到,他家虽然在今次的平叛中取得很大进步,但影响力实在不足执掌荆州。即便是借助中枢权威空降下来,要做什么事情也必然会遭到诸多掣肘。所以对于来日针对荆州的态度,沈哲子也渐渐有了想法,还是应该以渗透为主,寻找突破口,一点点经营拉拢。
这么想着,荆州军大营已经依稀在望。宏大的水陆营垒几乎横跨江面,笼罩在朦胧雨丝之中,肃杀之余,更让人有种苍茫感,一种见证历史的庄严感。
舟行至水门营栅之外,沈哲子等人被拦下来,一个竹篮自江面飘过来,沈哲子将随身携带符印放进去,便被军士引至营栅外一个简陋码头等待。
时间悄然流逝,细雨停了又下起来,沈哲子身上的蓑衣都吸饱了水分变得沉甸甸起来,然而却迟迟不被放行。
船上的陶弘脸色渐渐变得尴尬起来,一再对沈哲子解释道:“大父近来军务繁忙,身抱小恙,绝非刻意冷待将军。”
沈哲子笑着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明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陶侃即便对他有不满或不屑,或是召见训斥几句,或是直接屏退不见。凭其如今的威望和地位,绝不至于将自己冷落在此,那样也太有失气量了。看这架势应该还是底下军士不忿,施加阻挠。
就这样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就连陶弘都变得愤慨起来,对方这样冷落,不只是给沈哲子难堪,更是完全不顾他的面子。他从船上站起来,刚待要跨过营栅去找人理论,可是很快营栅便徐徐被打开,一艘小船从营内驶出,上面站了大约有十几名兵士,船头上则站着一名半甲中年将领。
看这架势,沈哲子便明白对方肯定一早就等在营栅之内,就是要等到自己已经不耐烦的时候才出面,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充分领略一下荆州方镇之首的傲气。
“末将陈林,征西府行营军司,奉命恭请沈驸马入营。”
那中年将领态度倒是客气,没有多少倨傲。
只是在听到他这军职后,沈哲子眉梢扬了扬,而陶弘脸色则直接拉了下来。
军司便是军师,入晋后因避景帝司马师讳而改之,晋制虽然多承魏制,但随着时过境迁,许多职事都发生了变化,军司改名之后职权也是一落千丈,不只不再单独领军,也不再是高级谋士专属,反而渐渐转化成管理民夫庶务之类的行营辅官,地位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
沈哲子这个都督虽然水,但本身的驸马都尉已经是两千石荣衔,假节也是节!可是荆州军居然只派了一个伙夫头子前来迎接,这就太侮辱人了!
然而对方的侮辱却还不至于此,在递还符印之后,那个陈军司又说道:“军中禁令森严,不许舟船乱入横行,请驸马移驾此舟。”
沈哲子听到这话后,终于忍不住冷笑起来,对方那船本就不大,又乘坐了十数名兵众,让自己移步过去,分明是要让自己单身入营,不准带上随员亲卫!
“回城!”
沈哲子不再去看那陈军司,当即便转身吩咐船夫道。然而对方船上却突然探出钩索,钩住了沈哲子所乘之船的船舷,摆明是不放他走,那陈军司在船上沉声道:“郎君过营不入,莫非是为窥探营防?”这会儿头衔都不称,分明是在质疑沈哲子的身份要动武。
“放肆!使君军务繁忙,拨冗来见大都督,却被吏卒困于营外经久。眼下要归城处理军务,谁敢阻拦!”
陶弘这会儿也忍耐不住,蓦地起身抽出佩刀站在那钩索竹竿上,已是怒不可遏。
对方见状,那十几名兵士已经各自举起兵刃,一副要用强的架势。
沈哲子见状后不免一叹,他虽然早知此行不会愉快,但是对于荆州军的复杂态势还是认识太浅。对方敢于这么为难自己,若说没有人撑腰,谁会相信!
这么想着,他抬手引弓搭弦一箭射出,正中那陈军司大腿。对方未料到沈哲子竟然这么大胆,营前就敢放箭,这么近的距离根本无暇躲避,惨叫一声当即便滚落下船!
“开船!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随着沈哲子放箭,船上几名亲卫纷纷跃起,将沈哲子团团保卫起来,各持弓矢连续射在水面上,阻止对方靠近。而此时,营栅后已经响起惊呼喝骂声,数艘舟船脱弦之箭般驶出:“不要放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