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哲子倒不知私底下温峤竟然将自己前程比拟刘琨,这对温峤而言应该已是极高评价。要知道刘琨不只是温峤的主公和长辈,更是其人生导师之类的人物。
此公让儿子接触自己,沈哲子大概也能了解深意。人有旦夕祸福,此公身患重疾侥幸不死,大概有所感触,想要给儿子结交一些世好,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起来,温峤过江之后能够立足,除了刘琨的关系和本身的才情之外,其实也跟与琅琊王氏结亲有关。温峤的第二任夫人乃是王衍的侄女,这么算起来,温放之其实还是琅琊王氏的外甥。
但是由于渡江后王衍这一支渐渐影响不再,加上彼此政见不合,两家已经渐行渐远。日后温家势弱,温放之也没得到琅琊王氏的助力,远去交州,最终死在任上。
且不说眼下还有需要仰仗温峤之处,单单从内心而言,沈哲子对温峤就不乏敬重。抛开能力不提,单单温峤此人顾念旧情,这一点就迥异于那些人情凉薄的人家。
譬如眼前的温放之,早早便已经订亲,对方乃是太原庞氏。这个庞氏并不是什么显赫旧姓人家,只是因为彼此乡中有旧而已。
时下大族门第之婚风行,用以巩固势位。像温峤这种势位已经极高,家族人丁却不旺的人家,每一桩子女婚事都极为重要,值得精挑细选。可是仅仅只是因为原本的乡谊,他就给长子定下一桩并不算是显赫的婚事。这一份情怀,已经胜过大多数时人。
沈哲子本身不是什么道德高洁之人,也不惯用道德去非议贬斥别人,但对于品性高洁之人,仍是不乏好感。更何况这温放之还是自己的小迷弟,眉目之间都透出一股崇拜意味,他倒也不介意提携温放之这个小兄弟一下。
“往常我也多受温公教诲,彼此已是世好。弘祖你何须见外,以后若是有空,不妨时常过府走动。”
听到沈哲子这么说,温放之已经是笑逐颜开,啪一声展开折扇扇了起来。这时候沈哲子才发现这小子打扮有些不合时宜,初春之际只穿夏秋时服,再仔细一看,正是早年间自己在都中惯常的打扮,不免哑然失笑。
一路上,温放之都在兴致盎然打听京畿一战的许多细节,听到惊心动魄之处,眉梢已是飞扬。不知不觉,目的地便到达了。
虞胤身为国舅,在都中产业也不少,今日沈哲子他们到访这座庄园,隔壁便是原本属于南顿王的园墅。不过前段时间论功,园墅已经赐给了沈哲子,只是沈哲子一直无暇前来。
年前历阳军自青溪攻破建康城,后来又忙着在都中作乱,因而青溪附近许多庄园反而侥幸得以保存下来。或许也有些许兵灾破坏,只是眼下已经看不出来。
虞胤这座庄园面积并不算大,但隐在曲水之间,环境倒是优雅,门前苗圃梅花盛放,颇有几分雅致味道。
沈哲子他们到来时,庄园门户已经大开,左近颇多车驾停驻在此,可见宾客不少。其实虞胤早在几日前就应该离都赴任,只是因为送行者多,连日开宴,便一直拖延下来。
这在时下而言,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许多官员奉命出都上任,晚上几个月乃至大半年之久的都有。
下了牛车之后,沈哲子便见庄园门前已经站了许多人,先一步赶来此处的家令任球便站在人群中,显然这些人都是来迎接他。
待见沈哲子下车,庄园门口那些人也都阔步迎了上来,当先一个身披裘衣的中年人便是即将赴任琅琊郡的虞胤。
沈哲子见状,便上前一步,远远便拱手道:“晚辈送行来迟,何敢劳驾使君亲迎!”
虞胤笑得颌下胡须微颤,上前握住沈哲子两臂,热情道:“离都之际能得见宗中佳戚,与我也是意外之喜。早知驸马近来重任系身,没有具帖叨扰,驸马可不要怪我失礼啊!”
沈哲子笑答几句,又为虞胤介绍了温放之这个小朋友,再与迎出的众人寒暄一番,一行人才又返回庄园。
这过程中,虞胤一直拉着沈哲子手臂,状态极为亲近,若换个不知情者,还以为两家会有多亲厚的关系。但其实不过泛泛之交而已,如果不是温峤先前提起,沈哲子压根都不知道虞胤的动向。
彼此虽然都是国戚,但也有一个保鲜的问题,沈哲子乃是当今皇帝姊夫,长公主之夫,又深得皇太后信重。而虞胤虽然是元帝的小舅子,但皇帝都已经换了两茬,其家济阳虞氏也非清望旧姓,能得显用全靠帝宠。所以对于沈哲子这个当红的亲戚,自然就热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