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也是久经世事磨练,既曾被世道抬举显赫无比,也曾因家事困顿而饱受冷落,倒是胸襟开阔,凡处所在,俱能安之若素。
褚翜前来拜访,王导亲自降阶相迎。
看到署内不乏冷清,褚翜便忍不住叹息道:“丞相乃台内官首,总政所系,或因一时微词竟受世风所远,可见此世人心之转移,确是有欠公允。”
“世道终须猛进,老者当上,饱受冷眼,反倒让我有些难为情。”
王导闻言后便笑语一声,将褚翜引入厅内,言虽自嘲,神态却是恬淡安详,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实,独守一份平静。
王导这幅态度,反倒让褚翜略感羞赧。丞相府眼下这尴尬处境,其实与他不无关系。最起码中书至今尚未行诏为丞相府广选掾属佐吏,也是褚翜一点私心作祟,不想让王导太快回归时局。
眼下既然登门而来,旧事便不必再提,沉吟少顷,褚翜便开口直接说道:“豫州之事,我实在颇受困扰。丞相久理内外,不知于此可有见教。”
王导闻言之后,便也皱起眉头,他近来虽然少发声,也不怎么过问时事,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对此漠不关心。褚翜之困顿,他也所悉颇多。豫州之胜,诚然可喜,然而却给台中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
这难题不仅仅只是豫州态度强硬,其实与褚翜也不无关系。简而言之,就算豫州肯放手让台中干涉后续事务,台中或者说褚翜,也根本没有有效的手段去接手豫州的胜果。
无他,根基太浅,乏人可用。
即便不以争势而论,王导也并不觉得褚翜够资格担任执政。执政之位,作为沟通上下、统筹内外的人选,所需要的并不仅仅只是才能。而褚翜其人,上无强庇,下无广助,独行于时,焉能长久。
说实话,如果真要选个后继的执政者,王导甚至觉得沈充都比褚翜要合适一些。当然,如果真的那样,对他而言将是最坏的局面。但话说回来,沈充久镇东南,行事看起来肆无忌惮,但其实谨守根本,绝无冒进,可见的确是一个高智人杰。
当然,也是因为沈充有个好儿子啊!
想到这一点,王导又不免喟然一叹,颇有一种完事俱小、后嗣为大的感慨。
“诚如皇太后陛下所言,沈维周望室嫡长,帝宗亲厚,却能不因福泽而自矜,仍肯不辞辛劳而赴显任,勇于军旅卑用,克成大功。非唯大赏,不足以平众情啊。”
沉吟少顷之后,王导才叹息说道。
而褚翜听到这话,神情不免一滞,此一类言语他近来听过太多,时人中了邪一般,变着花样去夸赞沈维周。他本以为在王导这里能够听到一些不同凡响的高见,没想到又是此一类的旧谈,心内便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对于王导,他心内还是存有忌惮和敬重,所以言出于王导,不免下意识深思几分。而后心内便渐有几分明悟,继而抬头又望向王导,由其眸中看到些许鼓励,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合肥一战,与事者众多,何以世道独崇沈维周?
一念及此,褚翜思绪顿时开朗起来,思路也渐渐清晰。王丞相这是在教他,既然势不可违,何妨因势而利导,迎合于众,独厚沈维周而广薄于众将,包括庾怿在内!
有了这个思路基调,原本的困扰便渐渐都有了化解的可能,褚翜又望向王导笑语道:“合肥之新定旧土,久绝于王教之外。若欲使其速归王统,不能独仰武用。何人能担此安民治土重任,不知丞相可有所荐?”
“此为中书案头事,不宜以此扰我清闲啊!”
王导闻言后便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他何尝看不出褚翜是在撺掇他去虎口夺食,又怎么会轻易入彀。更何况,就算他心有所谋,也绝对不会穷不择途,强逐不可为,更恶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