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楚楚心脏微缩。
“没了。”他慢慢补充完。
言楚楚呼吸一窒,“什么!”
那可是她用生命换来的钱,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这是打算黑吃黑,独吞到底了吗?
薄卿欢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宅子如何?”
言楚楚进来的时候就四下看过,这个宅子不管是布局设计还是其他方面,全都是本镇上顶顶好的。
“很美。”言楚楚道。
“美么?”
“嗯,极美。”
“喜欢?”
言楚楚想了想,“喜欢。”
“你既喜欢,那本座便送给你了。”
言楚楚霍然瞪大眼睛,自己该不是出现幻听了罢?
这么美的豪宅,他说送给她就送给她?
好几十万两银子呢!
“哦,忘了说,买这间宅子的时候,本座把你所有的钱都投进来了。”
他慢悠悠地补充,却像一柄钢刀往言楚楚心尖尖上划过,痛得她说不出话。
虽然她很喜欢水乡,也很想在水乡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
虽然大都督打算送给她的这一套宅子她非常中意。
可……一想到自己辛苦这么长时间挣来的钱都成了泡影,她还是免不了一阵阵肉疼。
此时此刻,言楚楚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自己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
“这套宅子五十万两,你的钱刚好一千两,剩下的,算是你欠本座的,何时还清,何时就能入住。”
言楚楚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什么豪宅,她不要了行不行?
这么多银子,她就算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还清。
“那个……”言楚楚眉头皱成一团,“大都督为何要把我的钱给算进去?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已,你算成你自己的就是了,这套宅子,楚楚消受不起。”
这厮很明显是准备告诉她,她这辈子只能在心头留个念想,要想真正住进这套宅子来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辈子的时间,她赚不够这么多银子。
“本座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接着。”他声线微冷,霸道至极。
言楚楚一阵垂头丧气。
原本还打算将来从大都督手底下逃脱以后再与哥哥来江南定居,谁曾想这厮竟然如此卑劣把她的钱全部算进去了,如今可倒好,宅子是有了,可是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钱,钱还不完,她这辈子就只能看不能住。
薄卿欢不再看她,对外吩咐,“准备启程。”
尹十九和守宅子的仆人们动作迅速,很快就备好了马车。
言楚楚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外面仅有一辆马车,尹十九骑在马背上,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言楚楚咬唇,“十九大哥,我的马呢?”
尹十九摇头,心中颇为同情她,“大都督没让给你备马。”
“那……”她又四下扫视一圈,的确是没看到多余的马匹,“那我如何回去?”
“上马车!”
大门内突然传来薄卿欢的声音。
言楚楚一怔。
这马车一看就是大都督坐的,他让她上去?什么意思?
薄卿欢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当了几天千金小姐,如今便对本座的话充耳不闻了是吗?”
“楚楚不敢!”她马上回过神来,提着裙摆很快走上马车。
薄卿欢一点一点靠近马车,修长手指挑开帘幕,也跟着坐了上去。
尹十九险些把眼珠子都给惊得掉了出来。
这……这还是他们那位生人勿近的大都督?
除了楼姑娘,大都督可是从来不与人同车的,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问题,言楚楚也在想。
自从薄卿欢坐进来以后,她就感觉这小小的空间内全是压力,压得她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那什么……”终于受不住了,言楚楚小声道:“大都督,我还是下去走路好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抽什么风竟会同意让她与他同车,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安什么好心。
“你想让顾乾的探子都知道你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闭上眼睛假寐的薄卿欢没睁眼,声音带着无形的压迫,更是让言楚楚心头一慑。
准备掀帘的那只手慢慢缩回来。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遭到顾乾的报复,可她也不想和这尊妖魔同车啊!
薄卿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就一直陷入沉默。
昨天在乌篷船上他发觉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昨夜在房顶上又冥想了半夜,今日特地让言楚楚上马车,就是想证实自己这起伏不定的纷乱心绪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只要不是就好。
薄卿欢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他决不允许自己有生之年对除了阿黎之外的任何女人动心思。
当然,也不允许其他女人打自己的主意。
这辆马车很宽大,三个方向的座椅都足够人躺下。
马车启程后,言楚楚坐得迷迷糊糊,眼皮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敢小声询问:“大都督,我能否睡会儿?”
薄卿欢声音淡淡,“随意。”
言楚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走到另外一边的宽大座椅缓缓躺了下去。
座椅上旁边的小几上倒是有名贵的貂绒毯,只不过言楚楚不敢随意乱动他的东西。更何况如今这种天气也用不到。
但一个时辰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携带着一股子冷风刮进来,言楚楚本就是在熟睡中,被这冷风一扫,睡意退去大半。
整个人缩成一团。
薄卿欢垂目望过来,见到她小小的眉头皱起,双手抱着身子,纤长卷翘的睫毛被冷风刮得微微颤动,脆弱如单薄蝉翼。
这一幕像极了那一晚在客栈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很想去把小几上的貂绒毯拿过来给她盖上。
念头一出,他马上皱眉,旋即心生恼意。
暗暗深吸一口气后撇开头不再去看,装作没瞧见。
言楚楚终究被冷醒,她拢了拢衣襟后坐直起来。
薄卿欢手里拿着近期任务的分布图,一只手握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言楚楚没好意思打扰,但她委实还在困,于是只好后背靠着板壁睡。
这种睡法是很不舒服的,脑袋会不断往旁边歪,连带着整个人都会歪倒下去。
“昨夜没睡觉?”她这个样子,让他连看图的心思都给晃没了,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睡了一会儿。”言楚楚没敢说尹十九去找自己然后两人坐在房顶聊了半夜。
“那边有小绒毯。”薄卿欢面无表情,“睡着了就别乱动影响本座。”
“好。”她小心将绒毯拿过来展开盖在自己身上,再一次躺了下去,心中却在腹诽。
大都督定力如此强大的人怎么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
还有,她方才的动静真有这么大能影响到他?
想不通,言楚楚也不再往深处去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直到暮色时分到达客栈之前,谁也没说话,车厢内极其安静,只有他偶尔提笔备注的唰唰细微响声。
终于能下马车去客栈床上安安稳稳睡一觉,薄卿欢下去以后,言楚楚提着裙摆掀开帘。
早就有人提前清过场子,所以言楚楚他们来的时候,客栈内空无一人,只因今夜来的这位“贵客”不喜喧闹。
掌柜的极有眼力见,马上过来点头哈腰,“房间已经给几位贵客准备好了,楼上请。”
言楚楚一整天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噜噜响。
尹十九听到了,马上吩咐,“一会儿把我们家主子的饭食送上楼去,再准备两份,就摆放在大堂里。”
看向言楚楚,温声道:“楚楚姑娘,反正客栈里没别人,你要不吃了饭再上去?”
“嗯,好。”言楚楚对于这些没什么好挑剔,毕竟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与他们一帮人在饭堂里共同吃饭的。
走在前头的薄卿欢却皱了眉。
他身形一顿,转过来。
尹十九和言楚楚都没料到,齐齐被他吓了一跳。
“大都督可是还有别的吩咐?”尹十九问。
薄卿欢的目光从言楚楚身上淡淡掠了一圈,最后收回来,一转身,冷冷扔下一句话,“一会儿来本座房间。”
言楚楚一愣,看着尹十九,“这……说的是你还是我?”
尹十九小声道:“当然是你啦,大都督怎可能让我去他房间?”
“可是我还没吃饭呢!”言楚楚满脸幽怨。
一看薄卿欢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是哪里做得不到位惹他生气了,说不准他还会变态到让饿得不行的她亲眼看着他吃饭。
一想到那种场景,言楚楚就浑身乏力,感觉肚子更饿了。
随着薄卿欢来到他房间,言楚楚恭敬立在一旁,“大都督有什么事吗?”
“你今日在马车里睡够了没?”他问了一个让言楚楚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言楚楚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不知道大都督意欲何为,所以不敢贸然回答没睡够。
“那就好。”薄卿欢道:“晚上在本座房外守夜。”
什么!守夜?
“不是有十九大哥么?”言楚楚不解,这厮又发什么神经?
薄卿欢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本座没记错的话,你只有一个兄长,言风。”
“我……”言楚楚暗暗磨牙,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管得过分宽了?
“还有。”薄卿欢一字一句地提醒她,“在五军都督府,下属之间禁止互生情愫,否则要让本座抓到的话,后果自负。”
言楚楚听完,想死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互生情愫”?
她不过是依着尹十九他们比自己年长所以唤了声“大哥”而已,他到底哪里联想出这么多来的?
“大都督似乎忧思过甚了。”言楚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辩解一下,“你说的这些,楚楚没做过。”
“没做过什么?”
言楚楚银牙一咬,“总而言之,楚楚没有与谁互生情愫,大都督明察。”
这时,小厮送了饭菜上来,一一在桌上摆开。
薄卿欢起身坐过来。
嗅到饭食的香味,言楚楚吞了吞口水。
“退下。”薄卿欢拿起筷子,也不看她,声音微冷。
终于能吃饭了。
言楚楚抬步要走。
“男女有别,本座希望你莫把自己当男人看,该避嫌的地方可别忘了。”
薄卿欢的声音自后面幽幽传来。
言楚楚脊背一僵。
他希望她别把自己当男人看?那她还希望他别把自己当老妈子看呢!
从未发现这个人话如此多,还莫名其妙,这也不准她做,那也不准她做,就连她的个人私事,他也要管。
他是闲得发霉了么?
心中愤愤,言楚楚一刻也不愿在他房间多待,快速下了楼。
尹十九果然在大堂内等她,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他还未开动。
“十九大……十九,我还是上去房间吃好了。”言楚楚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那份吃食用托盘装起来。
尹十九还是头一次听到言楚楚这般称呼他,一时没法习惯,站起身来横臂拦在她跟前,“楚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言楚楚面色平静,“就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而已。”
尹十九皱了眉,“整个大堂里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再无旁人了,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言楚楚抬头,她似乎能透过层层墙壁看到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神如刀。
“我不跟你说了,一会儿饭菜该冷了。”
言楚楚说完,端着饭菜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
尹十九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到昨夜与她在房顶赏月的光景,一时面色黯然。
用最快的速度吃了饭,言楚楚再一次来敲响薄卿欢的门。
“请进。”
里头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
言楚楚推门而入,“大都督要休息了吗?”
“你过来守夜?”他从窗口放飞刚刚来传信的鸽子,转过身来。
“是。”
“过来研墨。”
薄卿欢在书案前坐下,铺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言楚楚乖顺地走过去,研墨的动作极其熟稔。
薄卿欢提笔蘸饱了墨汁。
言楚楚还以为这个人雅兴大发准备作画,谁料下一刻,他将毛笔递给她,“把你从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画出来。”
“啊?”言楚楚猝不及防,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
“大都督要这个做什么?”
老实说,言楚楚还真的画不出来,因为地域太过广泛,再加上她中途睡了很久,根本没能记住到底途经了哪些地方。
“本座想看一看,不过短短数日,你的记忆力减退了多少。”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
言楚楚满脸为难,“我……画不出来。”
这种时候,唯有实话实说了,免得硬着头皮去画,一会儿画不出来还得丢脸。
薄卿欢深深看她一眼,“那你还会画什么?”
“什么都不会。”言楚楚道。
查案,缉凶,刺探情报才是她的专长,她能有非凡的记忆力,能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听力和观察力以及判断力,但就是……不喜欢作画。
会倒是会的,之前薄卿欢打算让她去参选摄政王妃的时候就请了很多女师傅来教习。
那短短一个月,她学了好多。
从前不会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如今全都会了。
可是谁规定她会了就一定要在他面前表演的?
她又不是青楼妓子,更不是他随意宣泄情绪的工具。
回过神来的时候,薄卿欢已经落笔拟了一份欠条。
是她欠他四十九万九千两银子的欠条。
“摁手印。”他将红色印泥推至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