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走了,宋小五坐了下来,问宋爹道:“可好了点?”
“舒服不少了。”宋韧也坐了下来。
“心头呢?”
心头呢?宋韧闻言一怔,尔后他苦笑了起来,与小女儿道:“儿啊,这滋味啊,当真难受啊。”
他自认总归是为这个朝廷做了点事的,就为着做这一点事,他是削尖了脑袋钻研啊,圣上当他是趋炎附势,殊不知如若他不趋炎附势跟着大家走,按他们的规矩来,那些帮他办事的人一个也不愿意帮他办啊。
这一年他受到的圣恩太多了,当真以为圣上是知道他的为人,但孰料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意,自作多情,他还是想多了。
清醒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嗯。”宋小五点点头,她看着桌子沉默了片刻,道:“爹,有些事早知道比晚知道好,多两分警惕是个好事,防心这种东西,是个能救命的东西。”
被威胁感会使人行事更周密,更爱给自己留余地后路。
“知道了。”想清楚了的宋韧脸色一缓,见时辰不早了,起身带着小娘子往前堂走,路上与她接道:“为父心里有数,你放心好了。”
宋小五没说话。
宋家已身在战场,开弓没有回头箭,但好在宋家一家都以实力称道,往上爬的路中速度是慢了点,哪怕是符家称雄呢?只要宋家做出了成果来,符家就是想杀他们也得留着,把羊毛薅干了再说。
只要宋家有利用价值,就有生机。
快走到前堂了,宋小五看了看左右前后,见清晨打扫院子的下人离他们离得甚远,她顿下步子喊了宋爹一声,“爹。”
快了她两步的宋韧回头。
“如没有什么意外,我大概两年后会嫁予德王……”宋小五看着他,见他呆了,嘴角往上翘了翘,接道:“听了有没有觉得更想往上走一走,以后也好当好我的后盾?”
宋韧都呆了,木了。
小娘子走到他身边他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她戳了戳了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朝小娘子低吼,还不敢吼得大声了:“不是说了不要他的吗?”
“现在要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宋韧这下回过味来了,抚着额头道:“这天上怎么就可能掉馅饼,难怪那宫里的人总有那么个暗着关照我,我就说了!”
宋小五没听明白,琢磨了一下,大概了会下意思才道:“他差人帮你了?”
宋韧无心回她这句话,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用手指猛用力狠狠点了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不把你爹这老命吓没了就不服啊?啊?”
“精神了?”宋小五看了他一眼。
此时精神抖擞,从来没有过这么精神清醒过的宋大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末了,他无力地搓着额头道:“我错了,爹错了,你也是个小讨债鬼。”
根本就不是什么小仙女,他就不该相信他娘子的眼。
而宋夫人确实眼光与宋大人很不一样,她见到父女来了,见丈夫眼睛矍烁,踩步有力,整个人就跟只蓄势待发的箭一样,不由赞赏地往自家的小娘子看去。
她的小娘子就是棒,说几句话就能让她爹振作起来!
张氏完全不知道她相公是被小讨债鬼给刺激成这样的,见他早膳干饭都多吃了一碗,欢喜得笑得合不拢嘴,宋大人看着,心里更是被塞堵得不行。
但他又不可能告诉他娘子,说她的预感对了,她的小娘子长着翅膀要往臭男人的怀里飞了。
宋韧心里酸溜溜的,走的时候还恨恨瞪了小女儿一眼。
小讨债鬼!一个加起来比她四个哥哥还会要他们夫妇的命!
宋韧出门的时候一想到嫁女儿那天夫人的眼泪,就觉得她所说的回青州这主意实在是太好了。
他也不想面对这一切了。
不想当官了的宋大人心里怀着一肚子气上了朝,昨日经过心腹宽解的燕帝召见他,缓和了神色跟他说话,宋大人也没见得怎么高兴,恭恭敬敬,维持着君臣之礼回答燕帝的话来,就是皇帝夸到他的长子,宋大人也神色淡淡,一派宠辱不惊、沉浮不叹,他长子做了什么都应该的模样。
皇帝被他的神情堵得好脸色也没维持多久,说了几句,就让宋大人走了。
宋韧走后,燕帝跟身边的心腹殿前学士道:“他这气性倒不小!”
殿前学士陈光仲笑着回了一句:“宋大人也不容易,陛下海涵,就容他一回罢。”
燕帝哼笑了一声,笑罢,与陈光仲道:“符大人那边一族上下都不喜欢他,给他使了不少绊子,自己人都容不下他,朕也知道他不容易,就是朕这心里把他当朝廷的英才栋梁,想着他总归与那些人不一样,他天天跟那些人打交道,朕是最不喜欢他把他们的毛病学到身上的,朕对他寄托很多啊,爱卿,爱之深责之切啊……”
说白了,就是圣上让宋大人不要做他不喜欢的事,讨他的欢心,可这圣心就是陈光仲自认是圣上殿前之人,如若不是跟圣上聊起这事来,他都不知道圣上的心思,宋大人又如何知晓?这君臣朝廷又不是后宫宫闱,圣上这个圣心难测,有点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陈光仲知道圣上跟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让他去宽解宋大人,圣上到底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他心里还是极高兴的,遂便与燕帝笑道:“圣上所言极是,回头微臣碰到宋大人,定会好好开解开解宋大人。”
燕帝闻言摇头,道:“朕今日才知道,这宋大人脾气还不小。”
他倒是敢。
“还是有点血性的。”陈光仲笑言。
燕帝就是这么觉得的,朝陈光仲一笑,颔了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