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今儿过来,可是为了昨日的人命官司?”到了一处静室,凤娘肃了脸。
挽月接手家业时年纪尚小,为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让人称自己二当家,虽然年纪渐渐大了,二了这么些年,习惯了也懒得改。
挽月闲闲往桌边一坐,“说说。”
“啧啧,”凤娘眉飞色舞:“那个杨安,小气又好色,这几日正缠着我,要赎了云起回去做小妾。云起什么身价?他开口便是三千两,亏他说得出口!单单三日前那个山西过来的富商,甩手便是一万两,三千!呵!我自然是不依的,昨儿个,他带了人来,本是要闹事!”
“哦?”挽月扬了扬眉毛,不想还有这一出。
凤娘摇头着:“我着人去了京兆衙门,谎称后巷发现江洋大盗猫虚子。有官差在近处办案,谅那杨安也不敢怎样。”
挽月笑道:“凤娘倒是机智。难怪才出了事,衙役就到了。”
“可怜老倌儿,杨安不知道哪里找来的人,一个个目光如狼,下的是死手,不像小厮,倒像青明山的盗匪!”凤娘拍着胸脯,心有余悸,“要是打起来,我手下这些‘相公’不得给弄废几个?”
她甩了甩帕子,神色有些寂寥:“嗐!那老倌儿我认得,姓王,就住在后面王家巷,得了肺痨,他姑娘叫秀姑,前些日子偷偷跑到我这儿来,央我买了她,拿钱给她爹治病。也是个可怜的孝顺人儿。偏偏就那一回,给杨安瞧见了,扔下几个大钱,就把秀姑硬拖走了,我也没敢拦他。没过两日,秀姑给送了回来,那身体残破得……我没忍心告诉王老倌,着人买了口薄棺埋在城西了,他那肺痨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将父女二人葬在一处,我这心也安些。”
“天子脚下,目无法纪,杨安他爹这个左都御史怎么当的!呵,他每月俸银也就一百多两,嘴皮子一碰就是几千一万,下半辈子他全家喝西北风?”挽月冷笑。
“嗐!自从……咳,”凤娘呛了呛,摆着手:“如今这世道一年不比一年。”
“王老倌当时就不行了。我见他吐着黑色血块,姑娘不知,那是内脏被打碎了!”
“哦?”挽月惊了惊。她原以为老倌当时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众人喜爱猎奇,越传越夸张,不曾想竟然是事实。
“我便差人去后巷等着官差。那几个凶手摩拳擦掌,一双双眼睛阴阴地巡睃咱们这些姑娘,饶是我这样成天人堆里摸爬的,一颗心也凉嗖嗖地慌。恰在此时,风蝶儿找到我,说是有位公子赏了她百两银子,要去了她的琴桌。姑娘知道,我当时正五内俱焚,哪顾得她?谁知道那公子讨去琴桌竟是要唱歌,便是那一曲破阵子……后面的事情二当家恐怕已经知道了。”凤娘目露追思,一张饱经风月的脸上竟现出些奇异的晕红。
“那公子……什么模样?”挽月凝重地沉声问。
“呵……”凤娘两眼发直,愣了许久,缓缓吐出四个字:“颠倒众生。”
“得凤娘如此评价,他就算即刻被杨万名捉去杀了,也不算白活一场。”挽月打趣道。寻思片刻,又说:“凤娘擅长丹青,可否作一幅肖像?”
凤娘摆着手:“拙笔,描不出万一的风姿。”
挽月佯怒道:“叫你给我画像,每每画得我獐头鼠目,一脸小人得志模样,让你画他,你竟这般推诿。”
杨嬷嬷噗嗤一笑:“画得真是极像。”
凤娘苦笑着说:“二当家的也别说,您要是露了真容,我也是画不来的。”
她自己沉浸了一会儿,呼一口长气,道:“王老倌被那曲子勾动了心弦,正值回光返照,手刃仇人,也能瞑目了。那筷子,都捅到了后脑勺,杨安竟没有死,还挣扎了一会,抖着嗓子发不出声儿,直到那公子歌声停下,才断了气。”
挽月和杨嬷嬷对视一眼,都感到头皮发麻。
三个人静默了许久。
“我该回去了。凤娘,交待下去,若是再见到那位公子,告诉他杨万名私赏一万两纹银要拿他,请他速速离京避祸。”
凤娘点着头应下。
挽月打发杨嬷嬷回相府,自己策马前往城西平泰庵。
两世为人,见过风姿最佳的,当属白娘子一身冰清玉骨,似冷月照寒江,又如素剑挽青莲。
想到白娘子,嘴角轻轻扬了起来。这一世,挽月总算是交了一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