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分出半只眼睛,看了看哨塔底下。那匹黑毛白蹄的骏马也感觉到了危机,眼下正不安地刨着湿泥。他略略松了一口气,心中默默演练一遍——挥过令旗,便飞快地沿着塔柱滑到地面,骑上马退回军中。
然而等到攻城云梯都架好了、装载着巨木的攻城车已开始冲锋、第一批攀登城墙的敌军已隐隐冒头杀声震天时,远处的林少歌依然一动不动,那一面红色旗子依旧稳稳当当地立着。
“世子啊……老大……”时项额头直冒冷汗,“该动手了啊……还要等什么时机啊……”
念叨归念叨,虽然手抖得厉害,他倒是没有半点想要弃旗而逃的意思。
地面隐隐开始颤抖,时项知道那是攻城车重重碾过地面,他听到了轱辘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那根包裹了厚重铁头的巨木很快就会轰然撞上城门——对方也太抬举那两扇木门了,其实根本不会出现他们预料之中的阻力。他们一定会惊异地发现撞开门之后,根本停不下脚步,将会被那冲击力带着,踉踉跄跄冲进城中,然后一脸懵懂。
时项脑海中的画面在下一个瞬间成真。只听一声并不怎么壮烈响亮的“轰~啪”声,两扇木门被冲击力撕成了大小不一的木块,向后倒飞而去,那根攻城的圆柱以极为不雅的姿态凸进了城门内。这一瞬间,时项脑中竟然生成了一幅相当难以启齿的画面。
幸而,他那只一瞬不瞬盯住远处的眼睛,终于等到了期盼已久的那一挥。
林少歌落旗了!
几乎同一时刻,时项手中的红色旗子也重重向下一挥——
完美同步!
他用心中演练了百八十遍的姿势滑下了高塔,骑上骏马向后方飞驰而去,在他身后,一列骑兵点燃了地上长长的引线、上马,紧随时项奔向后头。
一张大网渐渐从地上升起。一头牢牢绑在每一匹骏马身上,另一头隐隐延伸向城墙的下方。
此时,敌军先登小队已经爬上了城墙,奔驰中的时项忍不住伏在马上回头去望。
这一望,就望见敌军摆着视死如归的壮烈表情,高举着刀剑登上墙头之后,见到城墙上空无一人,瞬间变得茫然无措的可爱模样。
对方显然没有考虑过,登上城墙之后,如果城墙上并没有伏兵,而且占领了城墙之后根本没有向下的通道能通往城中,此时该做些什么?在他们茫然迟疑的时候,后头的人已经继续往上面挤了——登上城墙,奖励是丰厚的。
靠南面那个圆阵的将领显然有些按捺不住,无视主帅的沉默,让自己的军阵向前再压了压,甚至默许了前沿的盾兵攀爬云梯。
喊杀声震天,在南面军阵的带动下,北面的阵型也开始松散了,陆续有士兵向城墙上面爬——其实这里的每一个人,对那位藏头藏尾的所谓主帅都是不待见的。他们只听从自己军主的命令。
虽然后头大营中挥起了黄色旗帜令他们退守,但自己阵中的军主既然视而不见,将士们自然也视而不见。
其他都是虚的,登上城墙的二十两白银才实在!这钱,自己不拿也有别人拿。
每个人都在往云梯上挤,就像密密麻麻的黑蚂蚁,堵得厉害。后头的人看不见前方的景象,只能一面大声喊杀,一面奋力推动前头的人。
虽然对城墙上可能面临的近身肉搏有些许畏惧,但人挤人的,前方都是自己人,这一点点畏惧便烟消云散了,越是挤不上去,越是以为前头有什么好事在等待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