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殿,望着不远处的小镇石庙,李汝鱼想了想,问出心中疑惑,“您是范文正公后人?”
范姓庙祝呵呵一笑,不置可否,却倒了杯酒递给李汝鱼,“来一杯?”
李汝鱼笑着婉拒。
石庙镇的圣人庙,终究是民间发起修缮起的,并没有什么规模,只有一间大殿供奉着范文正,一间偏殿则是庙祝的居所。
李汝鱼没了兴趣,于是说了句叨扰,准备告辞离去。
在走出去时,忽然回身看向庙祝,“此对联上尚差横联,先前我有所想,可添否?”
范姓庙祝回头看了一眼李汝鱼插在灰炉里的三枚细香,有刹那的愕然,旋即笑了,“但无不可,将来想必也会是一桩佳话。”
李汝鱼拔剑,以剑为笔,龙飞凤舞里,添上横联,退了几步,仔细端详一阵,长剑锵的一声归鞘之后大笑着离去。
已见圣人,我亦往之。
范姓庙祝看着李汝鱼的身影在石壁上的道路上远去,放下手中酒杯,来到门前,抬头看着李汝鱼以长剑刻下的横联,一脸欣慰。
不是传统横联的四个字。
而是五个字,和上下联的格式很有些出脱。
“何止范文正!”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的五个字,纵是有柳正清和某位大家的筋骨佳作,李汝鱼这五个字也脱颖而出,风采压过了上下联。
范姓庙祝颔首,“果是书圣之风。”
欣慰不是李汝鱼能压过柳正清和某位颜姓大家的书道造诣,毕竟那少年很可能是那位书圣,范姓庙祝欣慰的是横联五个字里透露出来的心气。
左肩大日归如来,右肩明月放四海,这是柳正清和那位颜姓大家对范文正的评价,而李汝鱼那五个字,却在告诉世人。
他李汝鱼,亦能如此。
这,才是心怀天下之人该有的气度。
范姓庙祝哈哈大笑着,目光落在李汝鱼插在范文正公雕像前灰炉里的三枚细香上:李汝鱼没有发现,在他上香转身出大殿后,那三枚细香就已经熄灭。
李汝鱼的供奉,圣人不受。
是不敢受,还是不愿意受,范姓庙祝心知肚明——有人上香,香熄而不燃并非只有李汝鱼一人,但也不多。
仅一人。
上一次上香后熄灭的是那个题下“大凉大否?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千古奇女子。
连当时的苏苏和岳平川,以及那个尚叫赵若愚的男人上香,范文正也坦然受之。
唯独不受千古奇女子的香。
今日,不受少年香火。
范姓庙祝看向远方,目光仿佛落在了观云山上,长叹了口气。
老松犹在。
然天下将乱。
只不知今日拜圣而不得的这尾大鱼,何时才能成为千古奇女子那样的人——或者说圣人,一手打造出永安和永贞盛世的大凉女帝,当得起圣人之称。
……
……
观云山,云遮雾绕。
山巅无一人,仅有一颗被雷劈过的峥嵘老松,山风拂不动松枝。
乍然看去,老松竟如捉书负手而坐的读书人!
……
……
李汝鱼并不知道,他所上的三枚细香已经熄灭,走在石壁间的小道上,毫无预兆的,脑海里的白起之心倏然疯狂跳动,浑身肌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紧绷至极。
于刹那之间,李汝鱼福至心灵的顿足,矮身,后退。
一气呵成。
一道寒光骤然在身前闪现,剑尖距离心脏,不过半寸!
仿佛那里一直就有那么一道看不见的寒光,直到自己走过来时,那道寒光才突兀的从虚空里刺出,端的狠辣无比。
若非李汝鱼福至心灵的一退,这道寒光就将刺穿心脏。
寒光过后,是一个仿佛是从虚空里闪身出来的持剑道姑,一身襦裙却束了道冠,一击不中之后,寒光消失不见,道姑亦消失不见。
李汝鱼如临大敌,长剑再次出鞘。
然而道姑已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但李汝鱼知道她还在这里,谁也不知道她的下一剑从什么地方刺出。
脑海里,那位山巅读书人和披甲将军出现,皆只默默立在脑海里的天地之间。
穿着诡异的陌生身影出现,一些信息传入到李汝鱼意识里。
李汝鱼虽然不喜欢这个陌生身影在自己脑里胡作非为,但又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给了自己极大的便利,至少此刻知道了这道姑的身份。
道姑大概率是那位叫聂隐娘的女刺客。
曾于虚空之中取了拥有神术亦是三大剑客之一的空空儿首级。
李汝鱼心绪忽然大乱。
无他,小镇石庙自己下榻的客栈处,忽有剑意凌空而起。
阿牧出剑了?!
李汝鱼心中猛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来圣人庙,是因为听到那三个读书人的谈论,先前就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如此。
他们曾说那个姓史的读书人上午在圣人庙有佳作惊艳,然而自己看完了石壁上所有题词,皆无新作——显然他们在说谎。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引诱自己离开刘班昭。
不过无妨,客栈里有阿牧和解郭,而自己将要面对一位强大的异人刺客,不敢分心,面对这样一位神出鬼没的刺客,李汝鱼有些捉襟见肘,直到荆轲出现在脑海里,李汝鱼才安下心来。
荆轲出现在脑海里的天地之间,恍恍然中似有人在吟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壮词,天地之间,响起了荆轲对自己说的话:我来破之。
李汝鱼捉剑如捉匕,横在背后挡下一道一闪而逝的寒光,对着那张有些诧异的即将消失的脸认真说道:“其实,我也是一名刺客。”
刺客荆轲,今战聂隐娘!
骤起萧萧风,风中如有大浪拍案的哗哗声,卷起千堆雪。
李汝鱼的身影亦消失在虚空里。
石壁下,寒光不时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