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民肯定会就此崩溃,但李承志再想私下里审讯刘慧汪,就有如痴人说梦了。
这可是贼首!
哪怕潜入关中的外敌有十万、有百万,也是因刘慧汪造反而起。
这等人物一旦露面,奚康生能有多重视,就会有多重视,哪会让其他人接触?
胡保宗呼吸猛的一清滞,眼中似是烧起了火:“能不能换?”
意思是换给他,让他拿来给胡保昌保命……
李承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换个鸟毛?
你做什么美梦呢?
刘慧汪有多重要?
这等大攻,解围十个泾州都换不来。封公拜侯不敢说,封个七八品、并且能世袭罔替的县子或爵号将军,哪是半点问题都没有……
先不说我愿不愿意,若是将这等能封爵的大功送给了你,我到时又该如何给皇甫让交待,如何给李丰,李松和李亮交待?
若是再让李始贤知道,我第三条腿都得被打折……
“可是又有了变故?”
看李承志脸色疑重,胡保宗更是冷汗直往外冒,达奚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暂时还没有……”李承志随口敷衍了一句,又紧紧的盯着胡保宗。
意思是到底用不用……
像是耕了十多亩地的老牛一样,胡保宗气喘的冲天响。脸上仿佛是在作画,时红时白……
满以为他会点头,却不想胡保宗猛的一咬牙,又一声嘶吼:“官兵就官兵,你下令吧……”
李承志一看,就知道胡保宗还没死心,还想和自己打个商量……
怎可能?
不过审还是要审一审的……
李承志微一叹气,一指大阵,肃声问道:“达奚将军,若此时换你来指挥,换李都督的州兵来战,可有必胜的把握?”
明知李承志不是在讥讽他,但达奚还是忍不住的满脸羞红。
但又有谁能想到,这些乱兵其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今日算是把从父的脸给丢尽了……
达奚越想越悔,一时间竟连话都忘回了。
没时间等他伤春悲秋,李承志飞快的下着令:“若是有几分胜算,将军可随胡校尉,尽率五千骑兵,兵分两路后于乱兵两翼和后翼来回冲杀……记住,以袭杀为主,不可深陷敌阵,具体战术我已交待于胡校尉……”
达奚就跟被雷劈了一样,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眼看就要尽全功了,李承志竟然将到手的功劳,拱手让了出来?
他哪里能想到,李承志是有苦自知:除了前阵的那一旅甲卒,左右两翼的辅兵都已到了强撑的程度……
看他愣神,李承志眼睛一眯:“达奚将军可是没缓过来?也罢,胡保宗,去求镇守,另外选派一员……”
“不要……”
“大将”两个字还没被李承志说出口,达奚猛的一声急呼。
然后,他竟朝着李承志深深一揖:“今日之恩,奚某记下了……”
对达奚而言,为了让他一雪前耻,李承志竟然将到手的功劳都拱手让了出来,这不叫“恩”,什么才叫恩?
要是你从父这样想就好了……
李承志暗暗一叹,轻声笑道:“将军言重了,速去整军吧……若有疑惑,可询问胡校尉……”
这已在明示达奚:此战他需遵胡保宗号令……
李承志之所以选达奚,也是这个用意。
在所有军将中,只有达奚从未对自己露出过任何讥讽和鄙夷的表情。
不是李承志记仇,而是只有达奚才最有可能将他的军令贯彻到底……
达奚哪能听不出来,肃声应道:“李都尉放心……”
李承志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胡保宗。
此战以他为首,这等于又给他创造一次立大功的机会,若是以往,胡保宗早高兴的跳起来了。
此时,这王八蛋竟然还在患得患失?
李承志一声冷喝:“你行不行?不行我就换人……”
胡保宗如梦初醒,猛的一个激灵,就如方才的达奚一样,连声惊呼:“别别别……我能行……能行……”
李承志是什么性情,他还不清楚:说翻脸就翻脸……
想到这里,胡保宗心里一凌,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心里有数,你尽管放心……此战若是失利,我提头来见……”
说着又往下一拜。
达奚看的心惊不已。
看此情形,二人如此相处,绝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诡异的是,李承志只是一介白身,但胡保宗可是正七品的陇东郡尉?
比家世,更是差着好大一截,但李承志脸稍一板,胡保宗竟然就噤若寒蝉?
心里惊疑着,达奚跟着胡保宗飞快的下了云梯……
……
白甲阵以西!
所有人都已震惊到麻木了……
让万余官兵闻风丧胆的强敌,换到李承志和两千多白甲兵手里,竟然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间就杀的人头滚滚?
更诡异的是,这都战了半个多时辰了,好似还没看到白甲卒折损多少?
这些人都有些想不通:看其阵势,也没觉得哪里出奇,至多也就是比官兵大阵多了一道壕沟,除此之外,也就是兵卒手里的枪长了一些,胆气壮了一些……
但就是这几处看上去并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却能让战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夸赞李承志才合适,那些之前笑话过李承志是懦夫的军将,更是恨不得将脑袋藏到裤裆里。
稍后见到大胜归来的李承志,又该以何面目面对?
但这些人都没发现,站在最前的奚康生,脸色却越来越冷,越来越阴。
李韵和李承志的心里也越来越沉:镇守大人又犯疑心病了……
沉默了许久,奚康生突然开了口:“这些,才该是真正的白甲营吧?”
李韵和张敬之心里猛舒:原来怀疑的是这个?
他们都以为,奚康生是不是在猜疑:如此强军,怎会那般轻松的葬身火海?
“镇守明鉴!”张敬之往前一步,指着白甲阵说道,“只有前军的那一旅才称的上。其余两翼的两营,确实只是辅兵……而李承志用来区分两者的区别,是持丈五长枪连续刺击半个时辰后,还能单手拎的起百斤粟米……”
意思是除了力气之外,无论是士气,还是战意,李承志麾下的战兵与辅兵几无区别……
“如此悍卒,竟然只是辅兵?呵呵呵……呵呵呵……”
众人心里一寒。
镇守大人这哪是在笑?
分明是快要把牙都咬碎了……
正自惊疑,奚康生突然转过来,满脸狰狞的盯着李韵,厉声吼道:“整整四千啊……你怎不将腿给他打折了?”
李韵一怔,随即狂喜。
奚康生骂的不是李承志还有谁?
怪不得到来之后,奚康生从头到尾都没问过,是不是真有四千白甲兵陷入了陷阱,被活活烧死了?
原来是自己恨极之后,暴打李承志的那一幕,早已被奚康生清清楚楚的的看在了眼里?
信了,他竟然信了?
不然何止于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时将李承志拉来,真的打折腿……
确实该打……若是那四千强军真要折了,打折李承志的十条腿都不够……
好你个李承志,这般大的恩情,看你如何还给老夫?
李韵心中悸动不已,脸上却半丝都不显,只是怅然一叹:“某正在打,镇守便来了……”
意思是若非你拦,我早打折了……
奚康生的眼中,似是要冒出火来:“罢战之后,给我继续打……”
李韵恭声应道:“谨遵镇守之令……”
话音刚落,一个令兵又飞身来报:“禀镇守,李都尉突令胡校尉并达奚将军,各率两千骑兵,于外围袭杀乱贼……”
听到这句传报,竟有几个没反应过来,心想袭杀就袭杀,至多也就是锦上添花,反正迟早都会胜……
但大多数的都没那么蠢,一时间,不大的高坡上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一个李承志……这马屁拍的……
之所以不是达奚为主,而是胡保宗的原因,无非就是达奚经验不足,不知如何应用最合理的战术……
张敬之和李韵的眼中就像是点了灯,亮的吓人。
李承志这一招,简直是神来之笔,准准的挠在了奚康生最痒的地方。
李承志这阴差阳错的让达奚一雪前耻的做法,比跪在奚康生面前磕一百个头,喊上一万句“臣服”都要来的有用。
谁不知道,那达奚根本不是什么从子,而是奚康生的亲儿子,而且是最喜欢的那一个?
不过胡人向来不重礼法,别说兄终弟及,就是父死子继也是常事……
果不其然,奚康生的脸色当即就缓和了下来,稍一沉吟,又对李韵说道:
“还算有些分寸,知道顾忌朝廷的颜面……暂且先留他两条腿,等问清楚再打也不迟……”
……
仗打到这个程度,其实已没多少悬念了。
那五千骑兵从头到尾都未参过战,根本不知道眼下这些弱的跟鸡一样,被白甲兵砍猪宰羊一般轻松砍杀的乱兵,之前有多么疯狂。
他们更想不通,别说甲,这些贼人手中连几把铁制的兵器都不多见,之前的步营是如何败的?
这样一想,骑兵更是优越感爆棚,竟如战神附体,个个勇不可挡,排着队沿着乱兵外围反复袭杀。
也是见了鬼了,这些乱民好像只认准了一个白甲营,竟当身后的骑兵不存在一样,你杀你的,我冲我的……
这样一来,骑兵自然是越杀越勇。
达奚就站在约十丈之外,看着如此诡异的景像,头发都快要立起来了。
“胡校尉,为何这些贼人,竟全如行尸走肉一般?”
胡保宗想了想:“用李承志的话说:这些人早已陷入疯魔,已无理智可言……”
确实如此。
都已不知道痛,更连死都不怕,不是妖魔是什么?
也是怪哉,仿佛老天开眼,突然冒出来了个如克星似的李承志,竟将这伙妖魔鬼怪剿了个一干二净?
之前竟听都未听过这个名字,就好似突然从天下掉来的一般?
达奚心中逾发好奇,下意识的问道:“胡校尉怕是早就与李都尉相识吧?”
意思是你要熟悉的话,那咱们就好好的聊一聊……
此时的胡保宗哪有这个心情?
他随口敷衍道:“日后吧……等罢战后,我让承志摆酒,我等三人好好的醉上一场……”
此时的胡保宗,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刘慧汪。
这可是贼首刘慧汪,只要李承志愿意换,十个叔祖都能保下来?
但问题是,自己拿什么换?
嗯,不对……
李承志不会是在糊弄自己吧?
只听他提了一句,连人都没见到……
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李承志虽然诡计多端,但在大事上,是从来不说胡话的。
但总感觉不太踏实……
胡保宗越想越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立刻找李承志求证。
他猛的抬起头,看着形同送死一般任骑兵砍杀的乱兵,阴恻恻的说道:“达奚将军,让骑兵加快些攻势吧……也好为李承志减轻些压力……”
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达奚点点头,当即就派出了传令兵……
……
中军大阵!
一刻前,李承志便命令兵熄灭了云车上的灯笼,以及用来照亮旗仗的那堆篝火。
此时的云车上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清上面是否有人。
李睿早已撤回了亲卫,肃立在云车十丈之外,围的像是个铁桶。
听到前阵猛的一阵欢呼,再看映着阵前火光来回闪动的黑芒,李睿猛的一喜。
骑兵竟然把乱兵给凿穿了?
大局已定!
胜了,白甲营完胜……
平定泾州啊,而且还要加上“生擒贼首刘慧汪”……这难道不是“不世之功”?
李睿高兴的浑身战栗,恨不得大吼两声。
好在他没忘了李承志正在办正事……
实在是按捺不住,李睿给两个什长交待了几句,让他们紧守云车,然后快步的奔向云梯。
到了车下,他先敲了两下楼梯,又轻声唤了声“郎君”。
但不知为何,李承志竟未回应?
“郎君?”
李睿又将声高提高了一些,但还是没回应。
他心中一突,脸色急变,手忙脚乱的就往上爬。
当脑袋刚伸到望楼,他往里一看,看李承志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李睿才猛松一口气。
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郎君也不说吱个声?
李睿心里嘀咕着,又借着月光往里瞅了一眼。
李承志对面,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和尚,正是刘慧汪。
刘慧汪也不说话,只当郎君不存在似的,紧紧的闭着眼睛。
可能是受了风寒,还会时不时就会轻咳两声。
而此时的郎君,好像正盯着和尚在看什么。
这般黑,郎君又能看到什么?
李睿心下狐疑,轻声说道:“郎君,胜了……”
这是预料当中的事情。
李承志微一点头,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气:“猿儿,有麻烦了……”
李睿更是不解:已经打胜了,更是生擒了刘慧汪,郎君只有大功,何来的麻烦?
正自狐疑,又听李承志如神经质一般的呵呵一笑,又一指刘慧汪:“差点就被瞒混过去了……这病秧子似的和尚,竟然是个假货?”
假货?
就如五雷轰顶,李睿头发直竖。
一句“怎可能”还未问出口,李睿看到刘慧汪猛的睁开了眼睛。
这么黑的天,李睿竟看到那和尚的一双眼睛像是两盏灯一样,亮的吓人。
更如同两把利刃,精光四溢,慑人心魂……
李睿被骇的头皮发麻:这哪是精光?
分明是和尚极度惊惧之下,将眼球都暴了出来?
这刘慧汪,竟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