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算什么乱子,只是在沧州与人打了一架,不过并没有吃亏,反倒让谢家镖局名号更响了。”
“他与人交手啦?”张士德说着便要爬起来,无奈身子虚弱,四肢乏力,下不来榻。
“张镖头不可再动怒,郎中说了,你这个病起自燥火,需要静养。”
张士德哪里静养得下来,眼看要进入山东境内,两省交界之处历来匪患不断,如今又正闹义和拳,不可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张士德请顾延卿将高翔叫了进来。
张士德绝口不提他与人交手的事,道:“师弟,船到了哪里?”
“师兄醒过来了?我就说嘛,您福大命大造化大,没事的,可把顾老板吓得够呛。”高翔嘻笑着说道。
“惭愧,要顾老板费心啦,也多谢师弟亲自为我去请郎中,”张士德谢过顾延卿,抬眼盯着高翔再次问道:“我问你船到了哪里?”
“师兄安心养病吧,船快得很,明天晌午应该就能到德州啦。”
“这一带并不太平,又是夜里,师弟千万不敢大意,船头船尾都派人守着……还有,多备上些现银在身上,遇上‘英子’(差人)‘混子’(土匪)多扔钱少说话……”
张士德不能行动,船上的事都得依靠高翔,因此不敢再端着师兄的架子,只能好声好气地求他收着点性子,好歹将船开过是非之地。
高翔拍着胸脯道:“师兄放心,有我高翔在,出不了岔子!”
看他这副舍我其谁的样子,张士德的心不禁又提了起来,等高翔出去,张士德央求顾延卿再去煎一副药。
顾延卿理解他的心情,道:“沧州郎中用得本就是猛药,哪里能不打顿的吃。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有病就得慢慢调养。你劝师弟收着性子,自己却急了起来。”
张士德隔着船板听着水声,一颗心随着船的起伏也起伏不定,他觉得这夜特别漫长,比自己这一生走过的所有的路都长。
夜越来越深,顾延卿合上眼,渐渐响起鼾声,张士德不敢睡,可又由不得他,晃动的船体像一个摇篮,不知不觉将他摇进了梦乡。
运河两岸全是庄稼地,大片的高粱已长过一人多高,夜风一吹,沙沙作响,如同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
船头的马灯在风里摇曳,忽明忽暗。船工光着膀子,露出一身结实的腱子肉,汗珠子像晶莹的珍珠般冒出来又滚落下去。
高翔和两个师弟坐在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笑话,笑声荡到岸边,又被风吹了回来。苦寂的走镖路上,实在找不到别的乐子,高翔提议两个师弟掰手腕定输赢,赌的是输者在船头拿大顶。
叫黄义的师弟败下阵来,他比高翔大两岁,但入师门却比高翔晚一年,习武已近十年,基本功异常很扎实,也常在摇晃的船上拿大顶,因此不惧。
黄义两手抓稳了船帮,头冲下将身子慢慢支起来。运河上夜里的商船并不多,若有则是几条头尾相接的运粮船,像谢家镖局这种单个的独行船,一般不在夜间行走。
运河在前面兜了一个弯,黄义的身子左右摇摆两下,险些倾倒。河湾尚未过去,前面突然出一道河岔子,黄义看到由河岔子里箭一般地划出两条小船。
黄义惊呼一声:“小心着点,前面有船过来……”
话音未落,一条小船先顶到了镖船的船头,船身一震,黄义掉入水中。
高翔不及反应,另一条小船也靠住了镖船船尾,接着便有四五个蒙面黑衣人飞身跃上舢板。
黑衣人有备而来,船工和镖师们却正一心意关照镖船过弯。黑衣人跃上船头的同时,各自看准了目标,抬脚踢出去,船工和另一个师弟已然落水。
高翔忙俯身去抓搁在船板上的刀,黑衣人的刀却比他快,明晃晃的利刃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不动就不要你的命!”
高翔感到脖颈一丝冰凉,慢慢直起身道:“朋友……”
“嘘……”黑衣人示意他不要出声。
高翔被刀逼住,两个黑衣人快速下到船舱,将仍在酣睡的顾延卿和张士德都绑了。
领头的黑衣人打了一声呼哨,接着一阵水响,河湾里又驶出几条船,团团围住镖船,再上来十几个人,一转眼的工夫把装满白银的镖箱都搬到了小船上。
运河很快恢复了平静。运河本就平静,不平静的是这个夜晚。
镖船上的马灯依旧在夜风里摇曳着,忽明忽暗。谢家镖局的镖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声音传到船舱里,张士德仰天长啸,像一只被风困住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