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瑜安多精的人阿,觉察陆识忍得体询问下的不悦,他的少爷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似笑非笑地掸了掸烟灰,“看来你不去。那么,我们先走了。有事么,去找你庸止表哥,你知道他在哪的。”
“嗨唷,瑜安,你不晒呀,快进来!快进来!我身上都起盐霜了!”张锡愚对陈凌的表弟没兴趣,朝他匆匆点头,便拉扯着梅瑜安跑下楼。
倒是跟在张锡愚身后的一个小少爷摘了藤帽夹在腋下,与陆识忍鞠躬行礼:“你好。他们去寺庙,我不爱爬山,在这里不打扰你罢?”
陆识忍嗯了一声,漠然地凭对方拉开椅子坐下打量四周。
一声凄厉的汽车鸣笛声钻入他的耳膜,陆识忍走几步到栏杆旁俯看楼下:
搭载四人的黑色汽车迅速离开了别墅,留下一滩污脏的油渍和蛇纹车辙。
这副景象让他不太舒服,容易想起小汽船上浑浊的空气;为了缓解心情,他下意识转头确认陈凌目前的位置——
深绿、青绿、灰绿在晶白的河流两岸肆意晕染,雕刻简单纹饰两头翘的木舟悠哉悠哉地随水流往下游去,可坐在上面的人却不见了!
不见了?
?!
陆识忍抓紧栏杆,铁制栏杆的温度烫得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眼下很没工夫抱怨——陈凌不见了么?!
刚才还见他坐在船上划桨的,只两三分钟,怎么回事、嗳、他这个冒失鬼——!
“你看什么呢?”小少爷夸张地用手扇风,吐着舌头恨骂阳台上的温度。
“陈凌不见了。”陆识忍指着木舟,想了想认真地问他:“‘孝心奴各蛇多呀’是在说什么?”
小少爷揶揄地瞅他两眼,“噗,那个人么是叫你小心石头呀。他们说你是上沪人,怎么,大城市的话和我们这里已是‘风马牛不相及’喽?乖乖,我姆妈还说上沪也讲吴城话的。”
石头……河里的石头……船……没有会水的汉子在旁看护……
“有事么,去找你庸止表哥,你知道他在哪的。”
……他在心里把梅瑜安骂了一通。陈凌真真是十成的废物,交往的朋友都是什么人来!恐怕哪天教他们害死了也不稀奇!
陆识忍的眉心阵阵跳动,鲜少激动的心脏则激烈地撞击胸腔、疯狂挤压血液涌入发胀的头部,一时视线模糊几看不见缓慢移动的船只在哪里。
“我说、陈凌掉河里了。”
时间宝贵,他没有耐心等人说完废话再开口,于是造成两个人各说各的、谁也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的局面。
小少爷面露尴尬之色:“……你讲什么?”
“陈凌、陈庸止,我、我的、我的……表哥,落水了。”陆识忍又看了一眼河中央的小船,曾握在陈凌手里的船桨浮在水面上、好似一个木头做的感叹符,再次提醒他事态之危急严峻。
“啊?哦,哎呀,他落水了么?在哪里呢?怎么好去河里玩呢。这下可好了。哎呀。”尖白脸上长着空洞的眼珠和不断翕张的浆红色裂口,絮絮发出难听的声音。
陆识忍在阳光下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他在和什么东西讨论陈凌的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
他不愿再耽搁哪怕一秒时间,撇下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的小少爷,一把推开玻璃门脚不停歇地冲下楼去。
别墅的大厅里或坐或站好些人,他们讶异地看着陈凌的表弟跑远,互相看了看,默契地不作声。
真是要笑死人,穿西装裤和皮鞋还这么跑,也不怕扯到裆!上沪人在他们这里出尽洋相、丢死人耶!
大厅安静了半分钟光景,人们憋不住了,先是嗡嗡的低语,不知是谁拉高了声音,像个允许自由交谈的信号——喧哗、哄笑、闹腾,娇滴滴的、粗犷的、温文尔雅的……
声音透过天花板传到二楼,小少爷坐在陆识忍曾坐过的椅子上也忍不住露出牙齿和鲜红的牙龈吃吃地笑。
他才不信陈凌会落水,多少人巴巴地要服侍陈少爷阿,至于旁人……与他何干。这假洋鬼子,啧啧,回家去好和爸爸姆妈讲了,上沪人也不是个个都聪明嘛。
蠢货!
白痴!
嗐,假洋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