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陆识忍不知道自己除了遵守诺言、还能找到什么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他诸多“违心”行为。
浅金色的阳光在满室的雾里折射出瑰丽奇幻的昏黄色。
淅淅沥沥的水声渐起。
陈凌嘀咕了两句,趴在桶沿上把背露出来。
唯有桶底的水知道他的脚趾始终蜷缩着。
“嘶——你擦轻点。”
短暂的惊慌过后,陈凌恍然察觉了“真相”:他的病竟使狂人表弟甘愿服软至如此地步!
还算他有点做弟弟的良心。
陈少爷一旦松懈了神经,甚至怡然自得地指点一二。
“疼?”陆识忍半天方迸出一个字,不敢喘气,将毛巾用力绞干重新搭在桶壁上。
“废话!”陈凌一时愉悦过了头,转过脸教训他:
“你看看,我背上是不是红了,破、破皮了没有?”
一个字比一个字声音小。
陆识忍听了批评,认真地俯身查看一番,并伸手仔细抹去陈凌背上的草药碎:“还好罢。是哪里疼?”
没人回答。
陈凌一点点把脸转回去,十根润白如玉的手指掰扣着桶沿,指尖湿漉漉的泛粉。
身后的人还在追问。
没眼力的小混账。
他无论闭眼睁眼,脑海里尽是混账表弟赤裸的……咳,赤裸的、壁垒分明的腰腹。
他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奇怪?还是……不奇怪?
“陈凌,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哪里疼?恕我直言,我看不出。”
陈凌心乱如麻,哪里还能晓得他什么地方破了,粗声敷衍道:“你瞎呀,背上都很疼。你还不如用手给我擦呢,那毛巾到你手里糙得很,保不齐比——”
“……好。”陆识忍屏住呼吸,心想:这承诺果真困难重重,深受其害的人更只有他一个。
陈凌慌了,两手在水里扑腾几下,当即要起身,连声喊不洗了、洗得差不多了云云。
陆识忍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这样最好。
然而他的理智被赶出了躯壳,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把陈凌按回去。
明明心跳如雷,口干舌燥。
明明是强作镇定。
偏还要援引道德来矫饰他的邪念。
“表哥不要任性。既是泡药浴,蒋妈她们还烧了一早上的水……再说,表哥难道不希望病好得快一些?”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哥哥的肩背,嗓子干得冒烟,说出来的话像极了他最轻视的无赖。
这一定是什么环节出了错。
“我、我当然想快一些好。可是你也不必——”
“我和姨妈说好的,我答应她照顾你……的病。”
陈凌捏了捏发热的耳朵,为了离陆识忍的嘴唇远一些,少不得趴回去。
他人顽固的服侍把陈少爷从享受的云端拉回湿热滚烫的人间。
他冷不丁想起姆妈说过的另一个“答应”,声音飘忽地向当事人求证:
“喂,陆识忍,你有和我姆妈说过,让我、咳咳,让我欢喜你么?你这人好爱‘答应’事情!万一做不到,将来怎么办?”
陆识忍不记得他有和陈太太说过这样的话,想了半天,犹豫着是否要告诉陈凌真相。
他的手趁大脑分心走神,卑劣而无意识地绕过他哥哥的修美漂亮的背肌、抚摸其胸膛,稍加力气、以指腹的侧面一寸寸摩挲擦拭——
陈凌泡久了,头晕晕乎乎的,“任凭处置”,突然浑身一颤,猛然打掉触及他身体某个地方的手,慌张地站起来。
“你瞎摸什么!是你、是你自己和姆妈说要让我欢喜你的……神经病!说不出话,被我落了面子就这样……这样……呃、这样——”
陈庸止满腹经纶,锦绣文章倚马可待,然而此刻一个字也不能再说。
陆识忍抿唇不语,垂于身侧的手指还沾着温热的水渍。他没有再动,神色淡淡地目送手忙脚乱穿了裤子的表哥跑出去。剪裁修身的西装裤湿透了,窗外的光明照不出它的阴影。
小屏风轰然倒下。
门上的铜把手留下了热气腾腾的指印。
逃出西厢房的人不讲义气,像是身后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追逐他;留在西厢房的人不讲道德,仿佛被困在了亲手建构的牢笼里。
两个人仅有一个共同的心愿——陈凌病愈。那么,他们浪漫地设想:彼此的相处就能回到正规上罢。
陈少爷深以为然,很担心自己再这么病下去,迟早会染上表弟的疯病。
他坐在床边心不在焉地擦头发,好不容易打了个喷嚏,面红耳赤的症状才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