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人都知道,这是辞官在家荣养,前漕运总督,东林骨干的李三才李大人的府邸,据说那正堂的柱子,可是比皇宫还粗,真真是不得了。
府宅后院亭台楼榭,山水树石,景致丝毫不逊于江南世家院落。
年近七十的李三才,正闭目躺在黄梨木摇椅上养神,身后侍立着一位妙龄少女在伺候,轻轻端起剔透的青花茶杯啜了一口。
只喝了一口茶,就见他眉头皱起,细长的双眼睁开,阴沉道:“将泡茶的给我杖了!被日头晒久的大红袍还能喝吗!?”对于茶叶,他独爱大红袍,这还是在江南养成的习惯,独爱其寓意绝佳。
下人连忙跪下,战战兢兢领命急走,身后少女微微颤抖,不一会,院中响起凄厉的惨嚎,他却只作未闻。
九月末了,已经有一丝凉意,却依然难消了李道甫心中焦躁,赵南星已经被泰昌皇帝重新启用为太常寺卿,官居三品;赋闲在家的叶向高,也已经被皇帝下旨传召,请他回京入阁;唯有他李三才!至今仍然毫无动静,整日在这府中虚耗年月。
没有他李三才,这世道怎么算众正盈朝?没有他,哪有如今的东林?
越想越焦躁,他不由大声喊道:“李忠!”
只见一管家模样的下人快跑着跪在他面前,边喘气边回道:“在,老爷!”李三才不管其他,急急问道:“给福建和京师的信都寄出去了吗?”
“前几日已经寄出去了,老爷。”唤作李忠的下人急忙回道,面色惊惶,生怕老爷一个不高兴,把自己杖毙了。
李三才闻言点点头,看着院中的黄叶,强自按捺,似是在等风来,他要的可不是一场微风,而是漫天风雨!
至于那刚刚即位的少年皇帝,他没有放在心上,想必现在是已经焦头烂额,只能乖乖听话罢,竟然想学那昏君武宗,不当人君啊!
不知天高地厚!李老大人不由轻蔑地撇了撇嘴,想到得意处,面上不由露出了笑容,身后的婢女抖得愈发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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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福州,府城外的一处农舍,前有池塘,背靠青山,虽是秋末,却依旧是绿意盎然。
前内阁首辅叶向高,头戴笠,身披蓑,钓竿由身边的小厮拿着,低头细看着手中李三才的来信。
这李三才“声名颇高”,当年总督漕运,上下其手,左右逢源,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人脉,现在也还是牵扯甚深;一贯“奋勇争先”,挑起党争,算是东林中战旗似的人物。
虽性格谈不上相洽,甚至心中隐隐不喜,但他的意见,叶向高却也不得不重视。
看完书信须发斑白的前首辅轻轻摇了摇头,自语道:“这个李三才,斗志昂扬呐,都这么大把年纪了。”
说完不禁有些意兴阑珊,他叶向高也已经六十出头,历任阁臣、首辅,争国本,斗异党,几经宦海起伏,如今赋闲在家,总算是能够荣养故里了。
没有安生多久,不曾想上个月泰昌皇帝下旨宣召入京,他辞不奉召,一来如今朝局艰难,自己身体又欠佳,逐渐感到力不从心,对于复出游移不定;二来也是因为惯例要辞的,否则怎么算是众望所归呢?
但是李三才信中提的众正盈朝,确实也是自己的理想啊。何况赋闲在家这么多年,难道甘于作壁上观吗?先皇重新重用,东林势头已有,何况朝中自己的弟子旧人众多,尤其是在辽东的得意弟子王化贞,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叶向高暗暗决定,若是下一次少年皇帝下旨,他就该启程回京,教导皇帝读书做人,主持朝政了,虽说天子现今确实不堪。
但是李三才?看着池塘中已经上钩,却仍在蹦跶的鱼儿,叶向高摇了摇头,太好斗了啊。
九月,天启皇帝游豹房,纵客氏,擢忠贤,天下物议沸然。
——《酌中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