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总是如此,永远不肯让一派占尽上风。无论是哪一党占了优势,只要另一党多纠缠一些,感到厌烦的王上总会又扳回来一些,大搞平衡之道。
今日同样如此,因为一再驳回了屈原的意见,于是在最后又给了太子监国之权以作平衡,如此治国,便只能左右不讨好,使楚国越发四不像而已。
既不能效法先王霸业,也不能振奋新法,与国何益?
话虽没错,然而景阳此时的腹诽,却是属于双标了。
之前新党在朝堂上占了上风之时,楚王同样对王党多有维护,以避免朝堂成为新党的一言堂,那时却不见景阳有所不满。
扶苏同样认为这只是楚王在屈原的一再纠缠中无奈妥协,说好听点,也只是楚王在强行搞朝堂的平衡。
不过甘茂却并未如此想。
宴会散去之后,回驿馆路上,同乘一车的两人便就今日的得失略作了些总结。
直到屈原最后得计之前,两人的观点都是大同小异,然而就最后的一点,两人的观点显然出现了分歧。
在扶苏先说了自己对楚王此举的评价之后,甘茂并未对楚王的作为有所开拓,而是说到了屈原的身上。
听了甘茂所言,扶苏不由皱眉思索,略有疑惑地问,“甘相是说,屈原实际上并未诚心要阻止楚王西行?”
甘茂同样找来一位美姬为自己捏肩膀,也不知是不是郑袖在宴上为楚王的揉肩举动又让甘茂这个老色……有了兴趣。
“不错,否则他何必要等到今日才提出反对?真的是因为他将希望都托付在春申君的劝说中了?我看未必。”
扶苏虽然不愿意相信自己今日的反对言辞其实都在屈原的算计之中,但也只能承认甘茂说得不错,只看屈原能够在扶苏言语出乎黄歇预料之后就立刻做出反应,就知道屈原对此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其实屈子从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了促成太子监国之上。”
甘茂一边闭眼享受着美姬的揉捏,一边点头应是,“只要屈氏太子能够顺利获得监国之任,则无论楚王赴会结果如何,都坐实了太子继承的绝对资格。
“有监国成例的太子和没有监国过的太子,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到时郑袖若还想扳倒太子,便不那么容易了。”
果然这些老头子心思中的弯弯绕多不胜数,你们玩政治的心都脏,越老越脏。
原来扶苏自以为胜过屈子一筹的辩驳雄词,其实都毫无意义。这让因为辩论获胜而难免有些沾沾自喜的扶苏极为难受。
仿佛拼尽全力的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
“甘相既然看出了屈子心思,为何不做出阻止呢?”
“为何要阻止?”甘茂微微睁开双眼一线,“由郑袖完全掌握的楚国朝堂,与我国何益?”
郑袖一党不是与屈原作对的么?屈原的新党希望联齐抗昭,自然是昭国不言自明的敌人。那么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吗?
当然不是如此简单的。
有了甘茂的提醒,再做详细的分析之后,扶苏便也明白了过来。
楚王被蒙在鼓里,但扶苏还不清楚所谓的武关会盟,昭国的目的究竟在何处吗?
无非是胁迫楚王,以方便攻楚而已。
这要有一个前提,那便是楚国在楚王之后的主事人,必须要对楚王的性命十分关切。
这本来是理所当然的。
然而郑袖会管楚王死活吗?
一旦楚王离国,可以想见的是,没有监国之权的太子立刻就会被郑袖发动宫变所除掉,而换上郑袖自己的儿子上位。
到那时,自知儿子得位不正的郑袖恐怕巴不得昭王“撕票”,昭国想尽办法赚来的最大筹码,就会毫无用处地烂在手上。
同时,屈氏太子一死,新党与王党之间最大的隔阂也就没了,在楚王被囚的同仇敌忾之下,很难说楚国会不会在面对昭国重压时,实现两党之间至少是有限的同盟。
而太子则不同,他是怀王的合法继承人,即便仅为了保证自己继承的合理性,他也必须要对楚王的生死负起责任。
同样地,因为屈氏太子的存在,郑袖与太子党之间必然还会继续保持对立的态势,郑袖与景、昭两氏为代表楚国旧贵族为了与更加强大的新党抗衡,仍然还是要向昭国求援。
因此让屈氏太子监国,能够在既保证楚王熊槐这张筹码的重要性之外,还避免了楚国因为团结而更为强大。
绕过了几个弯才终于想明白的扶苏重又看了一眼甘茂,见对方又合上了双眼,便也不再多言,静静听着马车的隆隆声,暂作休憩。
这一日,的确是费尽了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