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五旬老人此刻泪眼婆娑,扯着他不断的打量着,喃喃道:“数年不见,长这么大了,越发的像你大母,像,真像啊。”
他的大母,就是郭荣的亲姑姑,故圣穆皇后柴氏。
听得郭威提及柴皇后,他身边唯一的妃子,董德妃有些坐不住了,出声提醒道:“陛下,皇长孙一路风尘,还是先入席吧。”
郭威连连称是,拉着他坐在自己身旁。
郭宗谊心中微惊,连忙下拜道:“臣不敢与陛下同坐。”
郭威把脸一板,佯装不悦道:“叫阿翁!今日家宴,不要那么拘束,我让你坐你便坐,我也有几年没见到你了,都长成玉树临风的俊小伙啦。”
郭宗谊见他也不称朕了,不敢再辞,只好乖乖坐他旁边,正巧,看见郭威左领下,有个半隐半露的刺青,乃是一只活灵活现的飞雀。
郭威拽着他的手,右手大笑着举杯:“都等饿了吧,来来来,谊哥儿也到了,我们先共饮一杯。”
郭宗谊面色大窘,让一屋子人等自己,他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饮完一杯,见郭威不再劝饮,他便道:“阿翁容禀。”
“你说你说。”郭威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道。
“劳长辈与兄弟们记挂,孙心中不安,正巧这次自澶州来,带了些礼物,想赠于阿翁与诸亲。”
“哦?”郭威怡弄道:“还有阿翁的?”
“那是当然!”郭宗谊笃定的点点头。
郭威乐得哈哈大笑,引得席间众人纷纷侧目,见皇帝笑得开心,都陪着笑脸。
“那还不快快拿来。”他一伸手,讨要道。
郭宗谊自袖中,取出一卷纸笺,双手奉道:“孙蒙得道仙人陈抟所救,这是临别时,讨要的一方养生之法,特献给阿翁,愿阿翁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郭威高兴的接过,边看边道:“说的跟今天我过寿似的。”
郭宗谊嘿嘿一笑,道:“陈抟老道据说有一百二十岁了,他自修的养生之法乃是《胎息诀》,终日就是睡觉,一睡便是数月,想来是不适合阿翁的。我伤将好之际,便日日缠着他,才向他讨了这方药膳之法,阿翁可召太医勘对,看看是否有其功。”
郭威合上笺,递给身后的小黄门,他道:“不管这方子合不合用,都是你一片孝心。陈抟救我孙儿,我得好好谢谢他,你可知现在他在何处游方啊?”
“当在华州,不在华山云台观,便在少华山的石窟中。”郭宗谊想了想,答道。
郭威嗯了一声,传头吩咐道:“命华州刺史寻着他,请来京城见朕,若不愿来,便赏钱五万,茶砖十斤,赐号扶摇先生。”
又转头问郭宗谊:“谊哥儿觉得如何,可够了?”
“全凭阿翁做主。”郭宗谊乖巧答道,柴旺的功劳他目前并不打算提,要留到合适的时机。
郭威又给他夹了几筷子菜,看着他吃下去,才道:“那你带给其他人的礼物呢?”
郭宗谊擦擦嘴,召来领他进来的那个小黄门,道:“将那锦盒给我。”
小黄门勿勿取来,郭宗谊将盒子打开,取出一只玉制香囊,不过枣儿大小,镂以鱼鸟,内有香盂,自中间开合,精巧绝伦。
“这只白玉香囊,是赠给德妃的。”郭宗谊将香囊奉上,董德妃满脸笑意的接过,轻轻道了声谢。
她虽为长辈,但毕竟只是嫔妃,不过皇帝左右执巾栉者,在这未来很可能要当皇帝的皇孙面前,还是不敢真摆长辈的谱。
郭宗谊又接连取出一些金银玉石制器,分赠于他的姑姑寿安公主、姑父张永德,还有表叔李重进,均是自澶州府库中取的。
寿安公主二十出头,看他递过来的是个做工华丽的镏金簪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羞急。
张永德年方二十四,容貌俊朗,身形长大,嘴上留着两撇八字胡,身上的衣料极为考究,当是上等蜀锦。
他替妻子接过簪子,笑问道:“谊哥儿可曾接触过女郎?”
郭宗谊一脸茫然,心想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嘴上老实答道:“不曾接触过。”
席间几位长辈闻言,不由得哈哈大笑。
张永德恍然道:“难怪谊哥儿不知道,这簪、钗、链、环之类的首饰只有亲近之人才能送,所以你姑不好意思接。”
郭宗谊大窘,倒是忘了这一茬,脸色涨得通红,伸手便要将簪拿来回。
张永德躲过,笑道:“不知者无罪,你一片孝心,这簪子我便替你姑收啦。”
殿中气氛被这一闹,倒融洽了不少,李重进适时接过话茬,声若洪钟:“也该给你寻个亲事了,这事便交给四妹和我家内人吧?”
郭威点头应允:“男大当婚,谊哥儿也十四了,是该寻个合适的女郎啦,德妃你也帮着掌掌眼。”
“是。”德妃笑着答应。
郭宗谊连连摇头:“不急不急,我阿耶还没续弦呢。”
郭威把脸一板:“你阿耶的事自有我来操办,你安稳的等着娶媳妇吧。”
郭宗谊不再多言,回到坐席,与诸亲饮酒。
月上中天时,宴席方罢,郭威有些醉了,拉着郭宗谊非要与他同寝。
他不明白这古人都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要同榻而论,抵足而眠,好像不这样就无法体现感情似的。
好在郭威没坚持多久,便醉倒了,董德妃伺候他回干福殿。
众人这才相互道别,一一离去。
李重进率先带着家人向他拜别,随后寿安公主与张永德联袂而来,寿安公主邀请他改日去府上坐客,郭宗谊见这小姑言辞恳切,眼神清澈,知她是真心相请,便爽快答应了。
张永德则冲他晃了晃簪子,促狭的挤挤眼,大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