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他这么做,是因为想要立功。这会儿如此,则是因为直管甲士们的牌子头在刚才的战斗中胫骨受伤,实在没法坚持行动了。
郭阿邻当即提拔了第一队的队正临时代理职务,紧随在自己身边。
这个队正年纪比郭阿邻还要轻,原本的名字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因为头上有很多瘌痢瘢痕,所以大家都叫他唐九瘌。
唐九瘌不是北疆金军出身,而是山东本地人。去年定海军将与蒙古军厮杀之前,紧急扩充了一批将士,他就是在那次入伍的。
后来他跟着郭仲元在香山隘口与蒙古附从军厮杀,颇立功勋,一战就从阿里喜升到了什将。
同在这一战中,唐九瘌的上司、昌州老卒出身的赵斌被砍掉了半个手掌,不得不退出了主力部队,转到镇防军寨系统。唐九瘌倒是运气来了,又升了一级,接替了队正的职务。
能在定海军中当上队正,自然没有滥竽充数之辈,但唐九瘌的军队经验毕竟欠缺些。
虽然他总是努力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并且希望自己不显得心虚,但真到了战场上,军官的责任沉重太多。这会儿唐九瘌跟在郭阿邻身旁,就明显有些心神不定。
郭阿邻倒不介意。
这压根就没关系,新上来的军官都会这样,打过几仗以后,要么死了,要么就会成为成熟而可靠的武人。
这时候,战马沉重的蹄声渐渐远去,但将士们大步前行,脚步声依然轰鸣。
汪世显留给将士们整队的时间,只有号角三十响。所以队伍难免有点散乱,严格来说,先前他们突入安定镇大营的时候宛如铁流奔涌,这会儿倒更像是水银泻地了。
郭阿邻往四周看看,只觉得视线全都被银色和黑色的金属光泽占满。当然还有许多红色,那是鲜血在将士们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支军队就像是节帅手中那把铁骨朵,一次次反复砸碎敌人头颅之后,或许铁骨朵上那些凸起的钉头钝了一点点;但铁骨朵的份量摆在那里,带着血迹斑斑更让敌人惊恐害怕。
唐九瘌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某处泥塘,又督促后头的阿里喜们去搬两扇木栅,预备一会儿进攻的时候拿来垫脚。待到几名阿里喜抬起木栅,他发现自己被郭阿邻甩开了一些,连忙加快脚步跟紧。
走了一程,他忍不住低声问道:“都将,咱们是要造反了么?要杀了仆散安贞?”
“嘿嘿……”郭阿邻笑了笑:“害怕了?”
“那怎么可能!”唐九瘌挺起胸膛嚷了一句,又放低些声音:“就是没想到嘛……我在马停镇那边,还有十几亩地没收呢。”
“咱们郭节度的决定,你能轻易想到?节帅的决定,自有节帅的道理!你别想那么多,只管跟着我。”
顿了顿,郭阿邻又讥笑道:“仆散安贞算得什么?当日我跟着郭大哥,在中都宣华门上投掷铁火砲,炸死过胡沙虎!那可是个正牌的元帅!”
他的话语引发了不少将士的羡慕,进而引起了一片赞美。这一来,甲士们,还有更后方的刀盾手、枪矛手和弓手们都精神大振,仿佛士气也提升了不少。
郭阿邻毕竟还年轻。他努力摆出轻松的姿态,心底里也有一点紧张。
所以,他和唐九瘌一样,都忘了仆散安贞压根就不在河北金军大营,这一位,正和郭节帅在北清河南面的铁岭上头谈判呢。
负责据守河北金军大营的,是仆散安贞的副将完颜讹论。
这会儿,完颜讹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批定海军踏破了安定镇营地,随即大军层层叠叠,纵队横队交错,如潮水一浪接着一浪,向着己方营地压来。
定海军难道造反了?
这么大的事,你们是不是办的太仓促了?是不是不够庄重?
咱们两家可是邻居啊,你们一点招呼也不打就这么干了,我们很难办啊!
如果定海军竟然造反,他们可就是反贼了。完颜讹论身为朝廷大将,自当与反贼厮杀到底。可他想到适才所见定海军的厮杀场景,瞬间就不那么有斗志。
他在仆散安贞的麾下,本来也不以勇武着称,而是行事周密之人。但眼前这局面,周密顶得甚事?
完颜讹论吓得肾囊都缩进肚子里了,两条小腿全在抽筋,只一迭连声道:“快快,急报仆散宣使,让他赶紧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