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思谋良久说:“大掌柜,您不该去设局调查他们,太危险了,被贼骨头识破,引起他们警觉,还把自己推向危险的境地,不值当,君子不立危墙下,何况剿灭土匪是官府的事嘛。”
罗望停了一会突然说:“大掌柜,不对呀,要警告你,把四块钱扔进你家院门足够了,这事不对,贼骨头除了警告,一定还有目的,这个目的是用书信或口传达不到的,只能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你才会相信。”罗望有江湖经验。
刘元柱心头的阴云一下开了,罗望说对了一半,他刘元柱的猜测是对的,牙行、吴三木有问题,他踩着贼骨头的尾巴了,贼骨头才亲自出马演了今天这出戏,目的除了威胁再就是掩饰。”
有人极力宣扬事情的一面时,它的反面就是真相。
刘元柱马上从土匪威胁的阴影里脱了出来,他对罗望说:“回吧,你说的对,我不能再查了。”
三人慢慢的往回走,路上,刘元柱对罗望说:“得想办法搞几枝短枪,你得学会使枪,还有……。”
罗望内心感激刘元柱对自己的信任,却又觉得刘元柱藏了许多秘密并没有对他讲。转而又想人家那么大家业,有私密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回家后,刘元柱让魏宝到皮货、牲畜交易市场叫周吉来见他,自己在书房写信,信刚写好,周吉也到了。
刘元柱把信装进信封,边封口边说:“先坐下,说说市场上皮货交易情况。”
周吉说:“按大掌柜要求,我们每天比大仓挂牌价低一成出货,开始,大仓那边也天天跟着降价,从咋天起他们不降价了,货价已平稳两天,请问大掌柜,下一步该咋操作?”
刘元柱立即说:“方略还是我说过的三条,出货量咋样?”
“开始几天,我们这边量大的多,占全市场交易量五成以上,这两天降下来了,占三成左右,主要原因是我们的货是陈年存货,大仓和一些小商号今年新进的货,成色上比我们的要好,伙计们还是很尽心的,”周吉担心掌柜责备,说话有了辩解的味道。
刘元柱当然明白周吉的用心,就安慰说:“这是正常的嘛,我们下砸生皮售价是大方向,不能变,眼下成了牛皮行情,那就让价格先稳一段时间,市场上除了吴三木的大仓,还有几十家小商小户,他们赔不起呐,得人家过几天安生日子嘛,继续估空得等时机,那天价格大幅波动,那天你找我。”
说完后,刘元柱把信交给周吉并交待:“送到伊清阁交马掌柜本人手里。”
刘元柱把贼骨头今天到他家的情况以及自己的判断传递给了马九旺。
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刘元柱仍旧坐在椅子上思考,贼骨头的话是扎着他的心了,尤其是“官府军队都不管的事,……,又会从其他穷人身上捞回来”等几句,让刘元柱心里泛出一股苦水,他自己的财富是怎么来的呢,自己、土匪、官府、军队谁对了,谁又错了。
刘元柱摇了摇头,说了句:“草率了啊,低估了贼骨头,这人有见识”,起身出了门。
吴燕山不是普通的土匪,自小父亲让他读书,练武,十来岁就跟父亲到处跑,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
第一次杀人,他只有十五岁,是为了救父亲。那次劫道时,爬在地上的一个人突然跃起,抽出藏在身下的刀劈向路边站立的父亲,吴燕山离父亲只有三步远,他看到有人偷袭父亲,毫不犹豫地猛跨出几步,用长矛捅向刚刚跃起、还在空中的偷袭者,长矛准确的从左胸部刺进了心脏,那人被他挑出老远才落到地上,吴燕山还不解恨,捡起落在地上的刀,一手揪着偷袭者的发辫,一刀砍下了头,父亲看着他刺杀、砍头,没有任何表情,走到他跟前,用手擦了一把溅到他脸上的血。
从那以后,每次做案,当凡有人反抗,吴燕山会毫不手软的杀了反抗者,只要顺从地让他们得手,他也绝不伤人,几年过去,只要亮出贼骨头的名号,被抢者很听话了,到了老当家去世,吴燕山当家时,就很少杀人了。
他喜欢动脑子思考问题,做事事先计划周密,从未失过手,直到现在,只要有时间,他都会读书,吴家塆里识字的土匪有好几个,经常读书的土匪只有一个,贼骨头吴燕山。
这次他去见刘元柱,每个细节、每句话他都仔细写在本子上,事先演练了几遍。大清早就远远站在街边树下看着刘家大门,确定了刘元柱没出门,也没有人进去,才开始实施计划。
但他还是低估了刘元柱和罗望的智商,如同刘元柱设局时低估了自己一样。
人往往会低估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位,因为我们无法看到那个人背后的手里有什么样的武器。
吴燕山回到吴家塆没进家门,骑马绕过山脚进了饲养场,这里是土匪饲养马匹和其它牲畜的地方,也是他们操练人马的场所。他卸了马鞍子把缰绳交给跟在旁边的老汉,问了一句:“叔,老四在这儿吧,”老汉回话:“在哩,场院里呐。”
吴燕山再没说话,把马鞍放在架子上,又拍了一下已经栓在槽上吃草料的马,拎着水囊走进场院。
土匪老四伤好利索后,一改以往和其他人嘻笑怒骂的作派,每天带人在场院子里练马阵,练对打;自已更是下功夫苦练,常常一对二、一对三进行格斗,这会正在带着几十号人在练马上冲刺和劈杀。
吴燕山没有打搅他们,站在远处背着手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手下劈木桩,脑子里浮现出的是枪、队伍、地盘这些字眼。
训练停下来,老四快步走到吴燕山跟前说:“大哥来了哇,现在农闲了,我带大伙多练练。”
吴燕山笑着说:“老四,别那么严肃,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老四说:“等我报了仇,就变回去了,”
“让大家散了吧,去家里喧喧吧,”吴燕山觉得需要对老四说叨说叨。
女人端上来两碗粥,几个黑面馒头,两人很快吃完,女人收拾完出去了。
吴燕山说:“老四,你刚才说啥报了仇就变回来,这念头要不得,你的仇恨就是吴家塆每个人的仇,是公仇,可不能当成个人私仇啊。”
老四脑子里还没有公仇私仇的概念,大哥的话对他来说有点深,他接不上话茬子,只好不言声。
吴燕山见老四一脸懵懂,马上意识到自己说话切入点不对,接着说:“兄弟,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何况天外有天,狗日的罗望很硬手,别说你,就是我上,也不一定能拿下他,你在我手里能走几个回合。”
老四这才说:“地上三四趟没问题,马上走不了一合。”
马燕山笑了:“还是呀,高兴点吧,但是报仇的事你得听我的,不许私自下手,训练要抓紧,尤其是对大家要多讲我们的规矩,让每个人都要听召唤,眼下最急的是把枪弄到手,明白吗,明天跟我去看一下三木他们。”
老四说:“明白了大哥……。”
这些日子,吴三木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饱受煎熬,还没来得及享受拿到市场经管权的喜悦,也没心情留恋吴燕林温柔的怀抱。
先是老四被打伤,罗望没任何事,机器没备运到了甘州,开工在即。又是刘元柱用银元设局差点让老窝暴露。原打算乘货价虚高时高位出货,大赚一笔,不料开仓前一天,皮货价格被刘元柱拦腰一刀,美梦被一顿闷棍打的希里哗啦碎了一地。
皮货价格连续几天被打压,眼看就要到成本价了,再陪刘元柱玩下去他就要赔本了,赊本就是要从他身上剜肉呐。吴三木果断决定不再跟进,不再变动售价,总算是稳住了。
一连串的闹心事,都是因刘元柱引起的,让他对刘元柱很之入骨。
吴燕山和老四来到牙行是在晚上,进门就让两个女人随便搞点饭吃,不要准备酒,几个人吃饱肚子,打发走女人开始说事。
吴三木先把市场上与刘家缠斗的事说了一遍。
吴燕山说:“买卖的事我们不懂,但是,三木一定要像正经商人一样去做生意,有问题也用商道规矩解决,没有我同意不能用手段。牙行这个点到这一步不容易啊,再不能出任何闪失。以前的事是我们自己做事太冒失,只看到脚面上的那点儿油星子,以后必须按我说的章程办。就算是有人怀疑三木,没有把柄又能奈何。还有,罗望的事我亲自安排处置,不能把牙行扯进来。”
有文化的土匪吴燕山在这件事的安排上,显示出了极高的智慧。
吴三木也不敢再冒险,听了吴燕山严厉的要求就应道:“大哥说的是,我一定遵从。和乌拉思曼约定好的交易时间快到了,除了交的定金,还需要三万银元,我这儿让姓韩的弄走一万五,皮货上又压住一部分,有点不凑手呐”。
老四说:“出发前搞一个大肉头吧”。
老三想了一下说:“大哥,家里起底子吧”。
吴燕山说:“这是眼下最大的事,家里的底子要动,但也不能起光了吧,也就是有宋家的大洋,不然的话,……,老四说的也再理,只是没有下家(抢劫的目标)呐”。
吴三木笑着说:“大哥,下家我有几个,城里的暂时再不能动了,乡下的可以不?”
吴燕山怀疑地说:“乡下的土财主能有多大油水。”
吴三木肯定地回答:“***四爷邹世平,为人极其刻薄贪婪,家里有百十亩水地,如果遭劫,四周的人不会帮他的。”
吴燕山问:“人你认识吗?消息来源可靠吗?”
吴三木说:“消息最初是牙行的账房李华堂与别人闲谈时我无意中听到的,后来我自己实地察看过,在当地村民中也打听了,是可靠的。”
“三木,是个好下家,让他为咱再攒些钱吧,李华堂是你的账房,也是***二爷吧,这就容易让人连到一起,用第二个点吧。”
吴燕山放弃了打劫邹世平。
四个人就购买枪枝弹药的出发时间、运输等等的事议了一遍,吴燕山和老四就回了旅店。
第二天天亮,吴燕山对老四说:“带我去趟龙王庙。”
甘州城往西四五里地,靠近黑河边有一座龙王庙,这几年兵荒马乱,这儿就成了叫花子们的聚散之地。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股势力,号称甘州丐帮,帮主叫裴五。
吴燕山和老四在庙门口被几个叫花子拦住了,问他们找谁,老四下马,先是双手报拳,然后右手伸开五指并拢向上一指,左手竖起大拇指抱在胸前,一个年老的叫花子转身就进去了。
一会儿一个胖子点着腿跑了出来,看见老四就喊:“原来是四哥,老臭说来了帮中大人物……。”话没说完看见骑在马上的吴燕山,扑通就跪下说:“是恩人吴大哥到了嘛,这是咋说的,”说着就磕了三个头,起身拉着吴燕山的马缰绳进了庙门。
十年前,吴燕山和父亲到山峡买马,在街上看见两个军汉在用棍子围殴一个半大孩子,小孩也很凶悍,被军汉一棍打翻还爬过去咬住了军汉的手,另一个军汉挥起棍要下很手,吴燕山出手救下了这个小孩。问清楚小孩叫裴五,因偷军汉的钱被发现才让人殴打,本想带回吴家塆,可腿已折了,就放在老当家在山峡设的点上疗伤。
两年后吴燕山在甘州城碰到了他,走路一步一点的成了瘸子。凭着凶很,在甘州叫花子群里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吴燕山就安排他为自己传递消息,单独与老四联系,后来成了丐帮帮主。老四也就学会了丐帮的各种暗语手势,这里就是吴燕山说的第二个点。
三人进了一间很干净的小房子,裴五说:“大哥,有事让四哥言传一声就行,还用劳你大驾亲自跑。”
吴燕山很直接地说:“两件事,一是盯着城里要开张的服装鞋帽厂,搞点事,别让它安生,不要弄出人命就行。二是老四在你这住两天踩个点,线索你找,点子踩好后,你的人就不许在周围出现。”
裴五忙着答应说:“大哥放心,帮中人搞事是常有的。点子嘛,就米江镇管事方佑文家吧,这些年搜刮了不少钱,前两天一个兄弟到他家门口想讨个喜,被他儿子放出一条大黑狗从屁股上撕下了一块肉。”
吴燕山没有接裴五的话,说道:“我走了,交待的事你别弄走样,别送我了。”
吴燕山对裴五一点不客气,是没有把裴帮主当自家兄弟。裴五一开始就很怕吴燕山,他亲眼见过吴燕山的身手,等知道了他就是土匪贼骨头就更怕了,他清楚,吴燕山弄死他裴五,容易的像踩只蚂蚁,而且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老四当天夜里就回到吴家塆,对吴燕山说了踩点结果。
“那是一个独门独院的庄子,全家有十多口人,四周人家离庄子距离比较远,这家人人缘十极坏,出了名的小气,主人方佑文在清朝时是保长,后来又成了管事,很有钱。”
老四说完这些情况,吴燕山极为不满地问:“就这些,完了吗?”
老四打扮成叫花子,在方家四周转了一圈,从裴五那儿听了一些方家的情况,自认为可以就回来了,听吴燕山的活茬子不对,有点慌,低下头不敢言声。
吴燕山很喜欢老四,知道他平日就是一幅嘻嘻哈哈万事不上心的样子,被罗望打伤后有点沉默了,没有多责备,放缓语气说:“哥不怪你,以往踩点是老三,你是第一次嘛,再去一趟,先扮成挑货郎,想法进到庄子里,搞清家里有几个男人,几个女人,庄子里房子是咋摆弄的(房屋布局),天擦黑扮成花子去方家门口要一次饭,再到村里多讨要几户人家,就啥都弄明白了。”
老四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吴燕山想要的所有情况,还讲了村里流传方佑文的一些趣闻。
“方家只一个儿子,三十多了,有些痴呆,娶媳妇几年没孩子,前些年儿媳妇生了个男孩,和爷爷方佑文很像,村子里传言是方佑文的种。还有一年冬天,方佑文骑驴进城,半道上拉了一泡屎,就在上面插了个草杆子,傍晚返回又拎回了家。……。
村子里传着几个顺口溜:方佑文抠搜搜,虱子腿上刮肉肉。……。
米江有个方佑文,家里家外不是人。……。
万贯家财吝下的,儿子孙子自家的。……。”
老四绘声绘色地讲这些个埋汰人的顺口溜,仿佛过去那个老四回来了,吴燕山没有打断老四,饶有兴趣的听着,不时地大笑。
老四看见大哥开心了,才放心地说:“人好办,麻烦的是方家儿子养的一条狗。几年前,附近村民把对老子的仇恨撒在儿子身上,方家儿子在外面被人砸了黑砖,方佑文就从肃南给儿子买了一只小藏獒,儿子很喜欢,狗长大后只认家里几个人,方佑文儿子指谁狗咬谁,那狗有大衙门口的石狮子那么大呢。村里人好几个被咬。”
吴燕山说:“安排人用毒毒死。”
老四苦笑着说:“大哥,我试过,村民们也用过这招,那畜牲除了方佑文和儿子喂食才吃,别人给啥都不下口。”
吴燕山噢了一声说:“还成精了,我再想想吧”。
两个人对着油灯画出方家房子的布局,吴燕山交待老四明天挑三十个精悍的人,他亲自带着在饲养场训练。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一队人马在三更天从吴家塆无声无息的出发了。
人马到村头的小树林时东边刚放出一丝白色,这个时候是人睡觉最深、最香的时间。
吴燕山低声说:“下马,准备,开始。”
土匪们很快出了树林,个个黑布蒙面,手持长刀,只吴燕山、老四俩人手里是长矛,比平时用的长矛长的多、杆子也粗的多。
吴燕山抓了一把土扬起来,试了风向,带人从下风口靠近庄子,离庄子不远时挥了一下手,几个人从两边开始散开找到自己的位置蹲下来,这是防止有村民来救援,其他人猫着腰靠近庄门,吴燕山和老四逆风飞速跑向院墙,快到墙根时,院子里狗发出低沉的吼叫声,两人用长矛把子抵住墙根,顺势一撑跃起,轻飘飘落在院内,藏獒咆哮着扑上来,跃起很高,吴燕山和老四的两支长矛奋力刺出去,从狗下腹部最柔软的地方捅了进去,狗嘶哑着低哼一声连同长矛掉在地上,吴燕山拔出长矛去开庄门,老四连长矛都没拔,跑向正屋,边跑边从腰里抽出一把短刀。
庄门一开,二十多人冲进庄子,三人一组扑向各自的目标,吴燕山重新插好门站在院子里。
咣咣的踏门声响起,有的房子里传出一两声短促的哭叫声。一袋烟功夫,各房子里的人就被捆绑好推到院子中央,老四进的是正屋,出来最迟,一下子推出四个人,头发花白的矮胖子是方佑文,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老四只绑了方佑文一人。
吴燕山看了看有的衣裳不整,有的光着身子的一群人,走到方佑文跟前说:“说吧,东西在哪儿,别逼我杀人。”
方佑文扑通跪在地上高声哭喊:“爷,爷爷呀,我没钱呀。”
吴燕山知道方佑文无非是想传出去点声响,就挥了一下手,土匪们从兜里掏出石子儿把所有人的嘴塞住了,吴燕山手指两个女人说:“这两个也一样,孩子抱过来,”两个土匪把孩子抢过来,作势要捆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年少的女人大叫一声屎尿全下来了,人已软成一滩泥。
方佑文嘴里塞着石子儿,呜呜两声昏死过去。
年老的女人很平静地说:“钱给你们,别伤娃子。”
生活中,一些年长的女人往往比男人更顽强,遇事更冷静,也更泼辣。
方佑文再也没有站起来,瘫在炕上,时间不长就死了,家道从此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