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凯眼前晃过一个背影,连拍脑袋想:“这人样子好似哪里见过?让我想想,怎么就记不起来呢?”
高凯因为得了武夷公府的一百万无息贷款,琼州由此大开铁矿,广种水稻,鼓励渔民造船捕鱼。又有江南富商循迹而来,在这里买地建甘蔗园,雇佣无数劳工。琼州由此一两年间便脱贫致富,现在财赋都越过了雷州,成为了新一片鱼米之乡。
赵桔囊中还有五两多银子,先就找了个客栈住下,打算慢慢找份工作。这里不同广州,账房的事情真难应聘。一般地方账房都用自己亲属或熟人,岂敢聘用毫不相识的外乡人。
赵桔呆了半个月,囊中便开始羞涩起来,立刻认清形势,果断应了份渔夫的工作。在一位船家的手下,出海打渔。
那船家既是船东又是船长,是个爽直的中年汉子,名叫马达。马达的船接近八百石(40吨),在此时的渔船中已是不小。船上本有四名水手,马达招呼他们说:“这位兄弟以前在西洋海商船上干过水手营生,这次我请来帮忙,大伙都照应着些。”那几个粗野家伙见来了新伙计,都围上来嬉皮笑脸,一个高大的汉子笑说:“呦,老大,怎么找了个小白脸上船。哈哈!”其他人跟着哄笑。
马达不理他们,指着那说话光头汉介绍:“他叫方向盘。”赵桔心想:“听着耳熟,好像跟马达蛮配的。”马达又指着一个最黑的壮汉说:“这是黎和气。”赵桔擦汗暗道:“好好,离合器也有了,这么黑,该拆开洗洗了。”船长指着一个粗矮凶猛的络腮胡子说“他叫尤猛!”赵桔冷笑:“油门也有了,最后一个还想玩什么花样?”“他叫沙车,你们多亲近吧。”船长介绍完毕。赵桔眼见那瘦的跟猴子似的家伙,心中叹息:“好嘛!你们这帮混蛋起的名字起的也太和谐了吧?装四个轮子就能上路了。娘的,这么狠的油门配这么可怜的刹车,开出去想自杀啊!”
马达突然问了句:“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先前讲过我却忘了。”赵桔理直气壮回答:“在下车管所。”在场的人莫名有些惊慌,赵桔暗自得意:“你们不过是辆拼装车,落到我手里,轻松就可以叫你们报废。”
那些人看赵桔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掂不出斤两,心中难免发虚。尤猛大声说:“兀那小哥,出海打渔可是去龙王殿偷宝。脑袋可是系裤腰上的,你有本领则去,不然就莫要连累我们。”赵桔笑道:“油门莫乱轰,在海上我们见真章。我车管所若是强不过你,自愿去跳海。”“好汉子!”众人听了一起夸赞。
出海那天,马达率领伙计一起祭妈祖娘娘。船员家属们也都来了,扶老携幼一起参拜,乞求顺风顺水,来去平安。祭场中,男子可以上香,女子女孩儿都只能在下面跪着。赵桔看着她们一双双真切的眼睛,心中极为不忍。海上多舛,渔夫少有老死于陆地床上。古来多讲丧子之痛,而丧夫之痛却极少提及,很少人去同情那些**,不知道她们比任何人还要痛彻心扉。
沙车在一旁看赵桔黯然神伤,就悄声问:“阿车,是不是想媳妇了?”赵桔道:“我还没媳妇哩。”“那咱俩一样。”“完全不一样。”赵桔拨开他勾在自己肩上的手说:“我是有相中的女子的,你没有。”沙车问:“那怎么不娶亲呢?”赵桔说:“目前她还不肯嫁我。”沙车高兴说:“那咱俩还是一样。”赵桔无言,沙车的手又搭上他的肩头。
出海后几日,船上那些人开始对赵桔另眼相看,这个车管所操帆下网都十分干净利落,力气也不小。尤猛也不得不私下承认,阿车先前并未吹牛,干起活来真不比他差。
赵桔提议船长夜捕,把许多气死风灯挂船舷一侧,吸引鱼群。马达已被他这两天表现折服,毫不犹豫听从。运气加上鱼的趋光性,接连两晚的丰收。各种鱼类相加已过三万余斤!马鲅鱼、石斑鱼、金枪鱼和各色鲳鱼不计其数,还顺带捞上许多虾蟹。其中一次还从渔网中拣出十几条苏眉,赵桔垂涎其美味,请求船老大拿出六条来现吃。
苏眉鱼珍稀,价格昂贵,马达虽然有些不舍,但因为这次海货实在太多,不犒劳这些伙计也显得自己小气,当下就答应了,和众人一起每人一条分食,还取出酒来分享庆祝。那一天,船上六个男人喝酒吃鱼,在甲板上谈天说地。
尤猛一喝酒嗓门更大,用刚搓过脚的手勾住赵桔肩头说:“阿车,你小子是把子好手,哥哥以后罩着你。”船老二方向盘说:“阿车果真了得,马老大没选错人。来,哥哥敬你一杯,算是给你赔罪。”其他人也拿起竹杯敬赵桔,赵桔同他们一起干了。海上汉子胸襟宽广,赵桔也越来越喜欢他们的爽快脾气。
随后,气氛越发热烈,粗言俚语夹杂在酒话之中,赵桔这些天耳朵听着生茧,逐渐有些适应。话语中最多讲的是女人,从乡里哪家媳妇奶大,讲到琼州妓寮中的哪个粉头奶大。赵桔听了觉得古代男人的审美观和前世一脉相承。沙车二十岁出头,光棍一条,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
黎和气见赵桔不发一言,就挂进一档发问:“阿车,你有没有相好的?”赵桔叹气说:“有是有,但人家不肯。”尤猛轰鸣:“奶大不大?”赵桔回答:“不小。”方向盘指引道:“兄弟,俗话说得好:烈女也怕厮缠汉。你缠上她一两年,日日不休,不容她不肯。”马达起劲说:“老二话说的不错,我家婆娘就是我天天上她家送鱼,勾搭来的。”赵桔黯然说:“我没用,缠了三年了,还没让她回心转意。”“啊!”众人齐呼。马达熄火、方向盘没了方向、离合器进入空挡、油门也没了声音,小刹车弱弱的说了句:“那就打住吧。”各车辆部件同声发出叹息,这个话题也彻底抛锚。
之后,赵桔曾问起他们对朝廷的看法,想不到这些人丝毫不感兴趣,又开始讨论起女人。方向盘只说了句:“管他个逑!能让我们过好日子就是好皇帝!”。。。
在他们满载而归时,有一艘比他们还大的渔船追过来。马达看了认得说:“海霸王!”
海霸王的船吃水不深,很快就赶了上来。一个高大威武的汉子在十丈开外高喊说:“马老大!这次你可是大丰收啊!收获几何?”马达知道自己船的水线这么深也瞒不过海霸王,得意叫:“三万斤!”
这一叫便引来祸事,海霸王这回出海运气特别背,在海上转了三天,几乎颗粒无收。眼见马达如此丰收,羡慕嫉妒之下不由生出一股歹意。他本好赌钱,前些日子就把自家渔船在赌桌上输了出去。趁赌庄还没来收船,就偷跑出来想捞些鱼抵账,可是五楼屋漏偏逢连夜雨,无数网下去,起获只够船上人吃食。眼看回去难免倾家荡产,当听到马达这么一个“三万斤”,眼睛顿时由红转绿。这些海产少说也值有几百两银子,抢过来也能缓一时之急。
海霸王瞬间转型海盗,去舱里拿出刀来分给伙计,一边说:“杀了他们,夺了船和鱼去大陆卖了!事后每人分一百两!”他那些伙计跟他一般心性,还真接过刀准备跳帮劫船。
马达一望不好,也去舱内拿出棍棒,分发时骂:“海霸王这杀千刀的,平时就听说暗地里干些海贼的勾当,这回连自家乡亲也不放过了。”他分给赵桔一根最短的铁棍,叮嘱说:“阿车,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会打起来我们要是不济,你记得保住性命回去。”方向盘说:“兄弟,船尾有几根竹筒,你到时抱着跳海里,总有渔船来搭救。”尤猛说:“回去告诉我家婆娘,随她改嫁,可儿子不能改姓。”沙车拉着他手说:“哥哥,你大婚时第一杯酒替弟弟敬新娘。”说完就把他拉进渔网中躲藏。黎和气欲言又止,冲赵桔点了下头,就回过身去。
赵桔大受感动,这些汉子平时粗鄙难耐,可遇到生命关头却如此高尚可敬。眼眶一热说:“沙车,还是你先躲着,我去打架。”沙车眼一红骂:“你他娘的少啰嗦,别看你人高马大,打架你连我一半也赶不上!”
两船越靠越近,海霸王这里有八名伙计,人数上占优,九对五。一旦接战,马达他们这辆拼装车也该报废了。将近靠帮时,海霸王率着八个凶神恶煞的手下高喊:“跪地不杀!”尤猛已经跟赵桔交代过后事,心中再无牵挂,油门狂踩跺脚大吼:“海霸王你这厮鸟!爷爷今日拼死也要叫你给老子垫棺材底!”马达一边大笑道:“说的好!我们今日就拼却五条性命,杀了这条贼厮!”
海霸王听了暗自心惊,放弃了领头跳帮的念头,只催促喽啰先上。双方对骂声中,两船瞬间靠帮。不等海霸王的人跳帮,一个快速声影从马达船上一侧窜出,抢先过船袭击贼人。在一根短棍挥舞间,海霸王的两名手下就被赵桔敲晕。
赵桔干掉两个后大叫:“你们他娘的看什么看!过来帮忙!”马达他们一起醒悟,立刻跳过船去鏖战。心中还在疑惑:阿车怎么这么厉害,身手快得要命。
海霸王也回过神来,叫了一名水手夹攻赵桔。赵桔也没什么紧张,这种战斗场面见多了。他和答滴答对战也是居高凌下,何尝惧怕这些海枭。几分钟后,就放倒了海霸王和另一个人。再回头看拼装车四位,还在打得不亦乐乎。火大问:“有完没完?这么长时间还在耍!”对方五人见他解决了海霸王,军心顿时大乱,顿时两个被棒伤,另三个跪地求饶。
一战过后,海霸王以下全被绑缚,众人把他们兵器收了,驾驶两艘船回琼州。当他们把海霸王等人押入琼州衙门,海霸王反咬一口,说马达见利忘义,杀人越货,十足海盗。知州高凯细细听了两边陈述,没有二话,直接命衙役把海霸王收监。
海霸王大叫:“大人,小的还有后事容禀!”高凯笑说:“你到我耳边说。”海霸王在高凯耳边轻声道:“五百两!”高凯推开他道:“打这厮五百板!”海霸王急呼:“一千!”高凯也说:“一千板!不要打死了,分三个月打,每日十板!”海霸王当时瘫软如泥,这知州还真不吃这一套。
高凯其实一开始就分清了原委,按道理来讲,海盗劫货后必要杀人灭口,何来要进官府过这道官司?明显马达所说不差。其后海霸王起心贿赂,那就更没得差了。当时断案:“海霸王船支判令奖赏马达,其人及以下按海贼论处,报朝廷明年秋后处决。”
赵桔站在后面听着,心想:“高凯不糊涂,案子断的干脆,难得这样好官!”他也是受前世影响,其实宋朝吏治还真没那么腐败,官员都有自己的节操,生怕御史风闻上奏讲出是非。
在宋朝,官员奢靡不算罪过,但枉法图利却是大过,士大夫贬伐排斥将让其永无抬头之日。
高凯眼见远处的赵桔,又拍脑袋想:“这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