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屋里安置着一些病人,不过并不是瘟疫感染者。对于瘟疫感染者,不论是卡莱尔还是雷古勒斯都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再加上瘟疫的感染性太强,村长已经组织人手将他们都隔离了,并很沉痛的建议卡莱尔放弃他们。卡莱尔能够分辨出哪些是真正得了黑死病的人,从而挽救出一部分无辜者已经足以让大家钦佩了。
听到卡莱尔这样说,雷古勒斯的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面带病容的小女孩的模样。她是卡莱尔在几个月前无意中捡到的,应该是逃避瘟疫的流民中的一员,不过很不幸的是她与她的父母走散了,或许,是被遗弃了。
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我会的。我知道安妮的身体情况远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那种强忍疼痛故作若无其事的神态,他是再清楚、熟悉不过的了。
卡莱尔的眼里透露出一丝惋惜:“那孩子……”
“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时间了吧。”毕竟她连进食都不愿了。
卡莱尔离开没多久,雷古勒斯就去了一趟棚屋,里面的病人并不多,只有三个。这个棚屋建造得说不上有多好,但是它至少能够遮风挡雨,也较为干净,与大部分的村舍比起来已经很不错了。
他看着女孩,猜想着她什么时候能够注意到自己。
女孩站在灯前,试图捕捉自己的双手在灯下的影子。
她似是察觉到背后有人在静静地看着她。女孩回头,注意到了雷古勒斯的到来,双眼刹那间亮了起来,声音虚弱却难掩欢喜地说:“阿克!”
这是哪来的称呼。雷古勒斯心想。
临床上的病妇人在看到雷古勒斯的到来后,也向雷古勒斯道安。另一张床上正处于好动年龄的小男孩,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少妇轻咳了几声,倚坐在床上,说道:“太好了,您终于过来了,这两个孩子都不喜欢在床上躺着养病,真让人担心。”
他向年轻少妇点点头,走到女孩身前,将女孩抱了起来,放到床上。问:“‘阿克’?这个名字是在叫我?”真没想到他也有照顾小孩子的一天。不过这样做的感觉并不坏。被人依赖、被人喜爱,一向因为年龄最小而被人照顾的雷古勒斯,非常稀罕这种照顾他人的感觉。
女孩歪了歪头,“卡伦先生叫你阿克图……唔,图……”
雷古勒斯为其补充道:“阿克图卢斯。”
女孩扁了扁嘴,“这个名字太长了,我记不过。叫‘阿克’多方便。”
雷古勒斯不在意安妮究竟叫自己什么,他的注意力正放在桌子上的面包上,看起来只吃了一点就没再动过。他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临床的少妇,“她仍然没有吃吗?”
少妇哀伤地叹了口气,“她只吃了一点就无法继续吃下去了,那一点食物最后也被她全吐了出来。”
雷古勒斯为此感到头疼,他只好搂着女孩,撕着面包,软硬兼施地喂着女孩吃下去。
安妮气愤地咬住雷古勒斯的手指,不过她根本没咬动。
他抚摸着女孩极为纤细的脖颈,就如同安抚着一只受惊的小猫。在安妮没有伤到牙齿之前,将自己的手指从她的嘴里抽了出来。
少妇看着雷古勒斯的一举一动,眸光变幻了一下。
片刻之后,她出声道:“布莱克先生,您看起来很喜爱孩子。”
雷古勒斯颔首,“一直以来不论在哪里,我都是最小的那一个。我一直希望能够有一个代替我成为最小的孩子的存在。”
少妇轻笑,“布莱克先生果然年龄不大。像你这个年龄的青年,总是这样幻想。”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岁好吗?”
“我二十七岁了。”
雷古勒斯才不会承认她的确比他年长。
少妇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心,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既然您喜欢孩子,那么您其实可以考虑一下,将安妮……变成‘你们’中的一员的。”
雷古勒斯正在给安妮喂面包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抬起头来。
少妇印象里的青年一直是以一副极其无害的形象存在着的,但是他这一抬眼的瞬间,便让她不假思索的推翻了以前的评价。青年的眼神其实并不冷漠,也不凌厉,就如同因为被窗外不知名鸟儿的婉转啼鸣声所吸引,而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时的眼神一样。而她却莫名的因此紧张得失声。
雷古勒斯低下头,继续之前的动作。他刚刚已经在安妮周围设下了一层静音咒,她无法听到少妇与他接下来的谈话。安妮极不情愿地咽下一口面包,不明所以的看了两人一眼。
少妇鼓足勇气,她有些哽咽地说:“我很清楚你和卡伦牧师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雷古勒斯听到少妇对卡莱尔的称呼,问:“你知道他是牧师?”他记得莱尔并没有对任何村民说过他是牧师。
他很疑惑,吸血鬼的身份真的这么容易被识破吗?上次被一个少女看穿,那是因为他本就没有想过掩饰。那么这次呢?
“我认识卡伦牧师的。我去过伦敦,曾在教堂里见过他。像他这样的人,即使只是远远的见了一面,也足够我记住他了。我向人询问了之后,我知晓了他竟然是伦敦教区公会的领导人。”她的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在咳嗽了几声后,她继续说道,“再后来,我向人打听一下,我才知道他在狩猎吸血鬼的行动中丧生了。已经死于吸血鬼之手的他,竟然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雷古勒斯在她停顿喘息的时候,接上了她的话,“然后,您观察了我们一段时间,最终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昔日的卡伦牧师已经成为吸血鬼了,是这样吗?”
“……是的。我相信卡伦牧师的为人,他一定愿意帮助无辜受难的孩子的。您也看到了安妮的现状,她是如此的可怜,才七岁,她不该在这个年龄死去。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把安妮转化成吸血鬼呢?看到她,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刚死去不久的女儿。如果可以,请把这当做一个刚刚失去自己幼女的母亲的祈求。”她双唇紧抿,“请相信我,我是不会说出你们的身份的。只要您或者是卡伦牧师愿意救她……”
“这个请求真的很突兀。”雷古勒斯说,“非常的出人意料。”
他看了一眼正自顾自玩得欢乐的安妮,说:“她太年幼了。一旦她被转化成吸血鬼,她将被迫暂停生长。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来,天长日久下去后,一个成熟的灵魂被禁锢在一个不成熟的身躯内,她——会疯的。”
“可是……这毕竟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拜托了,救救她吧!”少妇看着不为所动的雷古勒斯,将脸痛苦地埋入掌中,双肩颤了颤,“为什么我的孩子要染上瘟疫死去?为什么染上瘟疫的不是我?为什么上帝不肯给予我救赎,唯一给予我帮助的人会是吸血鬼?主啊,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就请您降下救赎吧!”
雷古勒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向她投以一个怜悯的视线。
在这场大瘟疫中,无数的人对宗教产生了疯狂的质疑,也有无数的人孤注一掷的疯狂加深了信仰。
而她,不过是又一个被大瘟疫所带来的压抑环境逼疯的人。
少妇抬起头,用恳求的眼神看向雷古勒斯。
“救赎她,或者救赎我。”
雷古勒斯看向她,“安心,夫人。您不需要为一切事物烦扰,明天太阳升起时,又是美好的一天。”
少妇感觉到自己的眼睫越来越沉重,不自觉地躺倒在床上陷入了睡眠。
——一忘皆空。
他相信每一个巫师都不会对这个咒语陌生。
……
当卡莱尔回来的时候,他看到雷古勒斯正气恼地喂安妮喝药,“安妮,不准不喝药!”
“可是它好难喝!”安妮用一副泫然欲泣的眼神看着雷古勒斯,可怜兮兮地说道。
雷古勒斯抓住她老实下来的瞬间,趁机喂了她一勺药汁。
卡莱尔看着他无比娴熟的动作,问:“你以前经常照顾别人吗?”
雷古勒斯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以及自父亲去世后被累垮身体的母亲,回答道:“我父母的身体都不太好。”他的兄长叛家,他父母又古板傲慢得认为“低贱”的家养小精灵不能够接触主人的身体,每当他从霍格沃兹放假回来,大多数的时间都是由他在照顾父母。
卡莱尔用歉意的眼神看向雷古勒斯,表示自己不该提起这个。
雷古勒斯表示不介意。他和父母的关系其实并没有卡莱尔所想的那般亲厚。
卡莱尔听出了雷古勒斯言语未尽之处的意思。他的内心里期盼着青年能够对他倾诉什么,但是很显然,青年完全没有这样做的打算,也没有因此与他长谈一番的想法,卡莱尔对此非常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