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这张嘴甜!”
蒲健哈哈一笑,也不禁遐想起来,若有朝一日,夺了天下,千万丁口的汉人种地织布做工为奴,氐人老少舒舒服服的当着太爷,何止不愁吃喝!
鼎器之重,果然诱人!
“咦,什么动静?”
地面忽然腾腾的震动起来,打断了蒲健短短的美梦,他瞬间反过闷来,这是战马踏地的震动,登时大怒,暴喝道,
“谁敢在军营跑马!?滚过来...”
可这声暴喝却随即淹没在一阵阵低沉号子中。
“前--前--前!”
“左两--左两--前!”
一片黑影猛然冲出浓雾,就贴着蒲健三步之距擦身而过,他身边几个亲卫恰恰被黑影碾过,几声惨叫破喉,溅了蒲健一脸温热!
那黑影如长龙一般,龙身持续而过,竟始终不见龙尾!
“副帅,撤开,撤开!”小楼子拼命将蒲健拉离黑龙,“鬼,是鬼!”
而一支明晃的槊锋从蒲健眼前一撩而过,差点割掉他的脑袋,蒲健终于从僵怔中回过神来:不是黑龙,不是鬼,那是铠马甲骑!
可是哪里来的铠马甲骑?
只能是那支远在两百里外的邾城,昨日正午刚刚剿杀了追坪狼骑的铠马甲骑!
司马白的铠马甲骑!
司马白的厌军!
蒲健恍然大悟,那个天杀的司马白,他立起冠甲天下的招牌,根本不是激人去斗阵,而是摆起他在邾城坐等的假象,他要的是暗度陈仓!
可谁又能想到他白日里才拿了大捷,半夜里又急趋两百里奇袭?!
他不是就应该据城牢守的么?
却怎么就无声无息进了巡守严苛的氐军大营?
这样的大雾,铠马甲骑究竟怎么辨的路?!
难道真会邪术么?
蒲健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为什么,他声嘶力竭的吼着:敌袭!敌袭!
可他却茫然四顾,五步之外,他什么都看不见,包括那条黑龙也看不见了。
龙尾一晃,整条黑龙遁入雾夜,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但大营四处此起彼伏的哀嚎和惊叫,无疑说明那条黑龙并未消失,而是在大开杀戒!
天下称雄的羌人神武靖平再是精锐,奈何在这样的雾夜里却是睁眼瞎。找不到马,摸不到路,想逃看不见营门!想抱团而守,仅凭血肉之躯,岂能拦住铠马甲骑分毫?
恐惧在雾夜里漫延成灾,敌袭的警示被鬼怪之呼淹没。
一个氐兵放弃了抵抗,跪了到地上,口中念念有词。接着便有一队氐兵被牵染进去,有模有样学着求祷,继而成百上千,一片一片的将士丢下兵刃,跪在地上,藏着脑袋瑟瑟而抖!
而那条黑龙始终伴着低沉的号子,穿梭夜雾,时隐时现,见首不见尾,肆无忌惮的游走整座大营,收割着一片片毫不抵抗的首级。
蒲健早就绝望的瘫在地上,仰头朝上,静待首级被人割去。
逃?
逃去哪里?摸出营门,又待如何?找个犄角旮旯猫起来?
死便死罢,既然拿起了刀,马革裹尸是天经地义!
难道学那姚家老五被人耻笑一辈子!?
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点点火光在这雾夜里忽明忽暗,越来越静,终于,神武靖平的大营重回悄寂,却也弥漫血腥气味,如收工的屠宰场一般无二。
从黑龙入营到现在,恐怕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但蒲健只觉过了一辈子。
沙沙,沙沙沙...
几个黑影从雾中走出,出现在了蒲健眼前。
蒲健僵硬的将头抬起,罩在铁铠下的马腿、马身、马脸逐一进入他的眼睛,然后是一柄狭长的横刀和巨硕的斩马剑。
眼前这人却未穿着铁铠,只是披着一件赤红犀甲。
果然不出意料,蒲健仰着头,看见了那只幽白的妖眼。
司马白!
“蒲三将军,榆林川一别,一向可好?”司马白淡淡客套着。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蒲健嘶哑问道,临死之前,他只想弄明白这一件事。
司马白冷冷反问:“杀我百姓之时,你又是人是鬼?”
“嘿,不论是人是鬼,某都服了你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纵然今夜无雾,我也难逃一败的,只是这大雾一起,便毫无招架之力,害你不能尽兴了。”
“原本败了也尚有退保之力,如今落个全军尽没,你却毫发无损!嘿,天意,天亡我也!”
“不必啰嗦这些,我不杀姚襄,也懒的杀你,”司马白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只需和他一样,回去给我传一句话,八个字。”
蒲健怔道:“厌军兵锋,冠甲天下?”
“哈哈!正是!”
司马白大笑一声,从身后荀羡手里拿过厌旗,将那血红的厭字展在蒲健眼前,
“认准这个字,这辈子躲着走!”
注:
上自正午歼羌人万骑,继趋百里夜袭氐营。氐人无防,遂败,万军还退襄阳者,百不存一。——《晋书·帝纪十一·武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