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裒笑呵呵一摊手:“不瞒恩帅,局势多变,学生是一夜未眠呐。”
这东军副帅在亦师亦帅的郗鉴面前坦然承认自己的忧虑,可那一双虎目里精光内敛,哪有半分疲色和忧色露出?
郗鉴心中大赞,只看褚裒这份外松内紧的器度,能于扑朔迷离中审时度势,可在危机当头之际镇定自若,不愧是自己苦心栽培的接班人!
反观勇悍有余的谢尚,年至三十,只比褚裒小了五岁,同为心腹臂膀,亦能同当一个帅字称呼,然和褚裒站在一起,立判高下。
郗鉴不掩失望之色,冲着谢尚冷哼道:“仁祖是有话要同季野说吗?你俩也许久不见了,不妨多聊聊。”
郗鉴说完甩手便走,谢尚一头雾水,但又怎能听不出老帅在敲打自己,可他心里既冤且火,瞪着大眼睛就要问褚裒怎么回事。
褚裒抢先拍了拍谢尚肩头,示意其稍安勿躁,冲着一旁几个将军打量了一圈:“诸君是否同样有话要对褚某说?”
执掌一军者,失之以软,则威信不存,威权过硬,又刚则易折,并不是什么话都能对属下交代分析的,大都需要一个敲边鼓的帮手,而此时此刻,褚裒恰恰是那个最合适的人。
眼前这七八人都是东军里的中流砥柱,更有两人是和谢尚同等军职的一镇督帅,自然明白郗鉴留下褚裒的用意,瞅着郗鉴走远,再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这两月来,从头到尾都是打的糊涂仗!”
“偏偏俺们的谏言太尉他老人家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副帅,你是最懂太尉心思的,你说咱们东军大部主力聚在了这广陵城,这既打又不打的,左右试探的,到底要干什么?”
“俺算看出来了,太尉已经懒的再搭理俺们,只望副帅能指点迷津呀。”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一通抱怨,褚裒只是淡笑而立,待到大家终于停下来,他才不紧不慢开口说话,然而仅只说了一句,便让所有人怔在当场,再无二话可言。
“昨夜斥候新报,叛军二十万于武昌顺江而下,距广陵已不足两日行程。”
犹如黑暗深渊的武昌,终于有动静了!这一动便是石破天惊,二十万!再加上虎视眈眈的赵军,广陵乃至广陵身后的建康,都已处于风雨飘摇。
围着褚裒的这群悍将们,早有人后背渗出冷汗。
但不幸中仍有万幸,东军主力已然集结完毕,正自枕戈待旦!
老帅郗鉴所有的隐忍没有落到空处,所有的试探也不是白费功夫,更是在极其有限的程度内,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
最初避战,是因为不知叛军动态,继而开战乃是引蛇出洞,明以开战为幌,暗度陈仓调来主力汇合,便连两日激战,也是为了试探赵军底线和态度!
“军函昨夜到的,凌晨才刚刚核实,是以未及通报全军,但现在还需要我再多讲什么吗?”
褚裒那副笑呵呵的模样,渐渐转成凝重,
“某等实是不知情呀!”谢尚咬着牙,勉为其难的分辩道,“昨夜若如副帅一般得知斥候新报,今日又岂会再请出战?后背露于人的危险,俺们还能不懂!”
褚裒一声冷笑:“嘿,我若说太尉将全军撤回的帅令,是在收到武昌敌情之前下的,你信是不信?”
“啊?!”众将又是一惊。
“真如太尉所预,汝等果然不信。”褚裒又是一声冷笑,这出了名的儒将已经声透凌厉,“亏得有这封军函堵嘴,不然汝等今晨怕是要炸营了!”
谢尚蹭的跳起:“褚帅慎言!”
“俺们岂敢忤逆太尉!”
褚裒挥手打断,苦涩一笑:“某无他意,只是遗憾,诸君忠勇,太尉岂能不知?但太尉之难,诸君却失了体谅啊!”
“今朝战局,波诡云谲,实乃罕见,怕不知有多少当世卧龙凤雏一般的黑手,隐在其后推波助澜!”
“太尉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其后形势暗涛汹涌,变化多端,哪能事事保得万全?更能条条考虑都与诸君对簿?!”
褚裒一番肺腑之言,又让这凌晨的小路陷入安静,谢尚诸将互望一眼,都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东军根本,守江,保京,”褚裒拍了拍谢尚肩膀,“知耻而后勇!”
大敌压境,血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