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
就见平儿一脸肃正:“你是不是对焦大爷……”
后面的话并没说全,但响鼓不用重锤,鸳鸯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先是脸上一红,紧接着却又黯淡下来,摇头苦笑道:“事到如今,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平儿恼恨的一跺脚,伸指头戳着鸳鸯的额头道:“你就是头倔驴!既有这心思,早说出来我帮你疏通疏通,让焦大爷出面讨你过去,你这会儿早跟邢姑娘互道姐妹了!”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鸳鸯仍是摇头:“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嫁人了,你也只当不知道就罢,若传出去……我横竖也就一死!”
“别总说什么死不死的!”
平儿没好气道:“活人难道还能被尿憋死不成?”
顿了顿,又道:“你要真有这心思,我暗地里告诉他,让他……”
“千万不要!”
鸳鸯一把掩住了她的嘴,斩钉截铁的道:“我既在老太太面前用神佛赌咒发誓,这辈子就绝不会再嫁人!莫说焦大爷未必有这意思,就算真有这意思,我也断不能答应!”
“你、你啊你!”
平儿叹了口气,迟疑半晌,突然支吾道:“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鸳鸯听的莫名其妙,正想让她说清楚些,一个抬筐的妇人便过来提醒,说是里面已经安定下来了,问要不要把荔枝送进去。
鸳鸯顾不上再问,急忙和平儿一起领着妇人们,将两筐荔枝抬进去分发。
这当口,又有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加入进来,却是贾蓉的妻子许氏,因尤氏正在坐月子,故此特派了她来顶替。
这位小蓉奶奶的脾性,和先前的秦可卿大不相同,倒与贾迎春有些类似,都是木讷寡言的样子,问一句都未必能答一句,跟谁都是怯怯的。
眼见小戏子们都已经准备好了,那边厢薛姨妈、王夫人、薛蟠三个,也才终于赶了过来。
只是和先前不同,这时薛蟠早洗干净了脂粉,素面朝天的露出一脸阴郁的表情。
见他嘴噘的都快能栓一头毛驴了,正逗弄贾环的焦顺不由奇道:“你这又是怎么了,莫不是挨了长辈训斥?”
“我……”
薛蟠大嘴一咧,话还没说出口,眼泪竟先淌了下来,他忙用袖子揩了,哭丧着脸道:“母亲不让我往外说。”
好嘛~
今儿跟我同桌的是都要哭一场不成?
焦顺心下腹诽,又有些遗憾宝玉没来,顺势提起酒壶给薛蟠斟了一杯,笑道:“不能说就算了,咱们兄弟一醉解千愁。”
薛蟠与他碰了碰杯,仰头就干了底掉,然后把杯子一丢,拍着桌子让上酒碗。
这下倒闹的焦顺有些骑虎难下,既说了要一醉解千愁,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两人就着菜听着戏,一口气喝了三壶半。
其中焦顺还去主桌和姑娘们席上敬了两杯酒,薛蟠这真正的男主人却任事不理,只管埋头灌酒。
等焦顺有四五分醉意的时候,这厮已经两眼朦胧口齿不清了。
因腹中发胀,焦顺便嘱咐贾环看顾薛蟠,自顾自离席去了茅厕方便。
而瞧见焦顺出了客厅,被李纨硬拉着陪坐在王熙凤身侧的平儿,立刻也跟了出去。
鸳鸯见状,心下打了个突兀,生怕平儿是要跟焦顺说自己的事儿,当下也忙告罪离席,悄悄的跟在了平儿身后。
到了外面,果然见平儿拦下焦顺,引着他往僻静的角落里去了。
鸳鸯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隐身在墙角后面,刚竖起耳朵,就听平儿激动道:“那样荒唐的事情,你怎么还答应她了?!这要是……”
后面的话,陡然就降了好几度。
鸳鸯以为是她放低了嗓音,下意识往前探出身子,却冷不丁被人一把拖了出去!
“呀~”
鸳鸯惊呼一声,等站稳了脚跟,就见焦顺和平儿正并肩站在自己面前。
鸳鸯涨红了脸,讪讪往后退了半步,嗫嚅道:“我、我、我……”
没等她‘我’出个所以然来,平儿先叹了口气,对焦顺道:“既被听了去,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左右我是信得过她的。”
焦顺和鸳鸯都是一愣。
方才明明说的不清不楚,怎么就没什么好瞒着的了?
这时又听平儿道:“我找他,不是为了你倾心于他的事儿,而是……”
“平儿!”
鸳鸯羞的一跺脚,掩面就走,却被平儿手疾眼快的拦了下来,继续道:“而是因为二奶奶和他对赌,只要他能保证一年内借助海上生意,让二奶奶转回两倍的银子,就……就光明正大的把我转给他。”
“什么?!”
鸳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倒忘了羞臊。
谁不知平儿是有实无名的准姨娘,琏二爷的屋里人?哪成想王熙凤竟打算要把她‘卖’给焦顺?!
这时又听平儿对焦顺道:“那海上生意风险极大,若真折了本,你怕不是要倾家荡产的赔给她?!这契可万万签不得!”
焦顺隐隐猜出了平儿的心思,当下刻意把鸳鸯抛在一旁不理,直接拉起平儿的柔荑,深情告白道:“姐姐难道还不知我的心意?莫说是几万两银子,就几万两金子比起姐姐来也不值什么!”
说着,顺势发力将平儿揽入怀里:“我自小在你身边,原只当你是我的亲姐姐一般,若你过的称心如意,我这辈子万不敢起别的心思,可偏偏……我便是拼尽一切,也要把你从这守活寡般的苦海里搭救出来!”
鸳鸯这是已经彻底傻了眼。
看到平儿轻车熟路的环住焦顺的熊腰,她那还不知道这二人早有奸情?
心下先是觉得两人大逆不道,平儿水性杨花。
可听焦顺说平儿是在守活寡,又不禁同情起了平儿——王熙凤善妒是出了名的,以前夫妇两人关系好的时候,平儿就几乎是个摆设,如今两人关系僵了,她就更容不得平儿亲近贾琏了。
而贾琏和小厮们胡混,被平儿当面撞破,继而心生厌恶的事儿,她以前也听平儿说起过。
相比之下,焦顺竟肯倾家荡产来换平儿,单凭这份真情,两人会搅在一起似乎也并不奇怪。
可……
可这到底是……
正满心的纠结,冷不防背上忽然就被人推了一把,鸳鸯踉跄两步一头就撞进了焦顺怀里。
却原来在她精神恍惚的当口,平儿已经和焦顺分开,悄悄绕到了她身后。
只听平儿捂嘴笑道:“我的事儿说清楚了,现在轮到你和他说了——放心,我去外面守着,不会偷听你们说话的。”
鸳鸯听到这话,心下忽的想起了先前在花厅门口,平儿未曾说清楚的那句:其实就算不嫁人,也未必就不能顺了你的心意。
她一时心如鹿撞、骨酥筋麻,想要挣脱焦顺的怀抱,偏软绵绵的使不上力道。
心里更有个充满诱惑的声音,告诉她既然不能嫁人,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