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暮说道:“这案子有一处疑点。”
“哪处有疑点?”
“公文上说,富商张斗丢失玉器一件,值三两金,后于案犯王乙家中人臧并获,是与不是?”
“不错,公文里写得很清楚,王乙那日醉酒,趁夜潜入张家,盗取玉器,墙壁上还有王乙那日所穿之鞋的鞋印,印纹已经对比过,确认无误。”
“所以我才有一点想不明白。”
“哪一点?”
“按照以往公文叙述,当地官府如何确认是这名犯人,又如何抓住他的,都会详细记载,而这里面却含糊其辞,只有一句张斗起夜,隐约见是王乙。”
“失主亲自指认难道不对吗?”
“当然不对,我看了王乙户籍,此人是城外乡里人,在西城单独租住房屋,平日做点小生意。而那张斗住在城东,是大富商,按理来说,二人身份地位相差如此之大,应该不认识才对。”
“也许是偶尔听起?一个县城能有多少人,少的数千,多的不过万余而已,偶尔遇见很正常。”
“那也不该知道名字。”
陈暮继续道:“另外我看案情报告,说是王乙朋友喊他喝酒,喝到午夜才离去。那王乙朋友家与王乙家不过数百步,一个喝醉酒之人,绕那么大一圈跑到城东去,不合乎情理。”
吴恭说道:“也许他仗着酒劲,故意去偷盗呢?”
“你喝成那样还能爬围墙吗?”
陈暮反问。
吴恭一时语塞。
陈暮又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有些人的行为难以理解,也很正常。但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我查了户籍资料,那张斗也算颇有家资,奴仆达二百余人,一个喝醉酒的人闯入人家的宅院,那么多奴仆居然没有守夜巡逻的发现,实在说不通吧。”
“这......”
吴恭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好像有点问题。
汉朝人定盗窃罪靠的是什么?
最主要的依据就是人赃并获,其它证据反而没那么重要。
事实上不仅汉朝,封建王朝都是这样,甚至如果你得罪了某地县令,都不需要人赃并获,直接给你网罗一个罪名就行。
就是典型的例子。
正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官员拿捏升斗小民,不亚于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所以说那些自诩为知识分子,出入什么上流社会的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真以为自己能如鱼得水?
如果不能像高要和陈暮一样,不择手段地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权力高点。别说县令,就算是乡里的某个亭长,都能置你于死地。
这就是古人底层百姓的悲哀,不仅天灾人祸不断,就连每日生活也得如履薄冰,稍微遇到个道德品质败坏的地方长官,不小心得罪或者你有什么东西让他觊觎,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
“此案件,我已经让人暗中去调查,大理若信得过我,那先不要将犯人弃市的公文发下去,再耐心等两日,静待结果。”
陈暮最后说了一句。
吴恭迟疑片刻,他家三代治法,担任廷尉。他觉得没有问题的案子,别人眼里都是疑点,实在有点打脸。
但他这个人好歹还算正直,算是九卿当中少数正派官员,涉及到人命,确实该慎重。
想到这里,吴恭点点头:“好,那就等两日。”
说罢拂袖离去。
等他走后,陈暮才看向一旁角落里正在默默记录的荀彧说道:“文若,如何?”
荀彧点点头:“学会了,以后会注意这些细节疑点。”
这......
我叫你在一边学习,不是让你去找罪犯对线,是教你怎么学会权力斗争呀。
陈暮心中腹诽。
荀彧是昨天来的尚书台,被陈暮任命为二百石的尚书令吏。
二人没见过面,但荀彧却知道陈暮。
虽然不太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名声能传入尚书令这样的大人物耳朵里,但荀彧还是欣然愿往。
无它,唯忠于汉室也。
陈暮笑着说道:“文若啊,从吴恭今日来尚书台,你看出了些什么?”
荀彧想了想,回答道:“尚书台有监督廷尉办案的权力,甚至尚书台就有办案权,廷尉必须协助尚书令办案,然而吴大理却来尚书台质问?”
嗯,很好,现学现卖,找出了不合常理的地方。
陈暮欣慰地点点头:“不错,廷尉应当是协助尚书台办案,现在却敢跑来质问尚书台。可见原本的尚书令有多无能,如今我要把权收回来,其他人怕是不会心甘情愿。”
“尚书令打算怎么做?”
荀彧问。
陈暮耸耸肩,回了一个字:“忍。”
“忍?”
“当然。”
陈暮目光涣散看向前方。
还能怎么办?
当然是忍咯。
现在是一步一步地试探三公九卿那边的反应。
要是触及底线,尚书台自然要缩回来。
至于为什么不硬刚。
很简单。
那得看看汉灵帝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陈暮只知道,中平六年,大概一年半以后,汉灵帝会死。
为什么死,怎么死的,史书一概没有记载。
如果汉灵帝只是得了感冒,肺结核而死,那就不用担心,因为有地暖了,汉灵帝应该不会再感冒了。
如果是其它病,那就只能再看看,毕竟这个时代生病真的是件可怕的事情。
而如果汉灵帝是纵欲而死的话......
那就说明他必死无疑。
一个人只会贪图享乐,那是性格使然,自己去劝的话,那就跟满朝官员没什么区别,反而被汉灵帝厌恶。
性格有缺陷的人是没办法拯救的。
必死的情况下,自己凭什么还累死累活搞什么权力斗争帮他治理江山?
所以陈暮现在的打算,就是取中庸之道。
尚书台的权力得收回来,毕竟他得做政绩,让汉灵帝相信他的能力,万一汉灵帝没有死,他还得继续往上爬呢。
但也不能用力过猛,免得引起其它部门不满,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里。
当然,要是三公九卿把他当像梁鹄一样的软柿子捏,他也不介意让他们尝尝什么叫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