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归眼神看向屋外过堂,仿佛能穿透门帘,看到过堂里供奉的那块无字牌位上。
“我母亲出身河东裴氏,家中出事前,我恰好被阿娘带在身边回河东省亲。听到我父亲出事后,舅父原想将我们都藏起来,但我阿娘不肯。”
“宁为瓦全,不为玉碎,为何不肯?”刘异疑惑不解。
李归白了他一眼。
“裴氏族中有个叫裴行立的人在我父亲麾下效力,这人已经投靠朝廷,他定会供出我们。阿娘知道事情一旦败露,不仅我们活不了,还会牵连舅父。她让舅父连夜找了个病入膏肓的孩子顶替我,然后让舅父将她们一并交了出去。”
刘异默默给奶奶点个赞。
不仅具有牺牲精神,还很有头脑。
“不出预料,那孩子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就病死了,到京城时尸身已经腐烂到无法辨认。就这样母亲用自己的性命保全我,我才免于一死。”
说到这李归神情哀痛地停了一会。
须臾,他接着道:“我是被舅父偷偷养大的。”
刘异放下月团,凑过来拥抱老爹。
“没事,你还有我。”
“小崽子,把你油渍麻花的手从我身上拿开。”
“嘿嘿嘿,被发现了。”
这月团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油也忒大了,他刚才趁机把油都抹在老李身上。
衣服包浆指日可待。
“接着讲,你为何会成为世代生活在九合村的刘根生?”
刚刚烘烤过的茶饼此刻已经放凉。
李归打开纸包时,刘异闻道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
他看着老爹将茶饼放入茶碾,再用滚碾一下一下碾成茶末。
老爹筛茶时,他忍不住催促:“快点呀,别吊我胃口。”
李归一边筛茶一边讲:“我不甘心做个普通人,长庆三年,我进京参加科举。”
“等等……”刘异打断他,“你也参加过科举?”
难怪老爹对流程这么熟,还知道后续对考生家状的审核。
李归点头:“是,但我只得了次名,那一年的状元是出身荥阳郑氏的郑冠。论文治武功我皆不输他,但我为了不牵连河东裴氏,伪造了普通良家身份报考。在大唐,非世家贵族出身,是很难中状元的。”
这就是刘异最鄙视大唐科举的地方,连小宋都不如。
郑冠,郑宸老爹?
他没想到自己老爹跟郑宸老爹还有这个渊源。
不过,既然老爹都中榜了,为何后来会跑到乡下来呢?
除非……
“你中榜后被人认出来了?”刘异猜测。
这时,炭火上的水已烧开沸腾。
一沸时,李归在水里加入一小撮食盐调味。
“我先后参加了曲江宴和杏园宴,同科进士中以我最年少,宴席上我被选做探花郎骑马摘花。”(唐朝时探花是真的从进士里选出长得最俊的去摘花,非后来的第三名。)
二沸时,李归又舀出一勺水。
他用竹夹环激汤心,形成漩涡,并将茶末在漩涡中心投下。
随后,他用调匙激打茶汤,茶汤表面慢慢生成白色茶沫。
李归“育华”时悠悠叹道:“声势这么浩大都没被认出来,我就以为自己安全了。”
“那是怎么暴露的?”刘异追问。
嘚瑟的要命,还探花郎?地球球草也没用,他可以肯定老爹一定是哪穿帮了。
否则自己现在就会有个做官的老爸,成为李衙内,而不是田舍郎刘异。
李归遗憾道:“是我心急了,没耐心等待关试,直接参加了吏部主持的博学宏词。”
“博学宏词?”什么鬼东西,刘异不解。
这时,水已三沸,茶汤开始溅沫。
李归将刚才舀出的一勺水重新倒入茶中以止住沸腾。
李归解释:“中了进士,还要再考一次‘关试’才能授官,不过要等很久。但如果直接参加吏部主持的‘博学宏词’,通过了可立即授官。”
“然后呢?”
“主持当年博学宏词的人叫张子良,他此前曾为我父亲僚佐,常出入李府,是他认出了我。”
刘异拍拍老爹肩膀,倒霉孩子。
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真是无处不在。
“于是张子良揭发了你?”
李归摇头:“不,他不敢。”
刘异疑惑:“为何?”
“当年就是他蛊惑我父亲谋反,事后他摇身一变,成为协助缉拿我父亲的功臣。我父兄死后,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了,再见到我时,他的恐惧比我更甚。”
刘异以肯定的语气问:“于是他就派人暗杀你?”
low逼肯定会这么做,他都不用猜。
“是。我连夜逃出长安,在巩县时被杀手追上,厮杀一场后,我虽全歼杀手,但自己也身受重伤。”
“巩县……”刘异重复,老爹终于来到巩县地界了,他又问:“可怎么会成为刘根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