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这般诺言终归是无法履行的。
好半晌,燕王才深吸一口气,道:“可是将他……带回建康?”
侍卫道:“张副将领军归来,已然将都督带回。不如将抵达建康。”
张副将……燕蒹葭眼底划过一抹沉痛。张淼淼成了副将,她是知晓的。这件事,还是付兼书信一封给她,说她眼光极好,张淼淼的确是天生的将才。
那时付兼还说,让她备好百年的烧云酒,等着他凯旋得胜,庆祝一番。
信笺之中,字里行间皆是少年意气风发,可谁知道,不过寥寥半月下来,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燕王缓缓起身,语气极为沉重:“朕……要去一趟淮阳侯府。”
淮阳侯如今只有这么个孙子,付兼死了,他又如何面对淮阳侯?如何对得起淮阳侯?
“父皇。”燕蒹葭起身上前,垂眸道:“没见着付兼……就还有希望。”
还有希望吗?燕蒹葭不知道,她只是知道,她不能接受付兼死去的消息。
“是,没有见到付兼……一切都有可能是虚报。”说到最后,燕王的五指拢起,全然失去素日里的威严之气。
举国多少英雄少年,多少官胄子弟,付兼却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他一腔浩然正气,骨子里便是云淡风轻,通透至极。
可他却如此年轻便陨落了,着实是天妒英才!
正是时,燕王忽而沉重的咳了一声,随即便是一口淤血,喷了出来。
“父皇!”燕蒹葭大惊,脸色瞬间煞白,兀自强装镇定:“传太医!快传太医!”
……
……
付兼的死,宛若国丧。令燕国蒙上一片灰色。淮阳侯得知此事,却比燕王更为沉着。征战沙场,活一次便是一次的侥幸。没有谁是真的战神,百战不殆。付家,自来便是知晓这个道理的。
次日,天色大变,大雨磅礴,下的不停歇。天气也随之骤冷下来,冻的人瑟瑟发抖。
彼时,皇宫之内。燕王卧床不起,太医说,燕王这是郁急攻心,又恰逢天日骤凉,于是便病来如山倒,整个人萎靡了去。
燕蒹葭在燕王周身伺候着,素日里娇蛮的模样,此时却是全然没有。她的母后萧皇后,昨夜守了一整夜,早上便被她唤去歇息。
如今,见淮阳侯踏入屋内,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转而会意离去。
屋门缓缓被掩上,淮阳侯看向燕王:“陛下怎么比老臣这个亲祖父还焦急?堪堪就给病上了。”
淮阳侯府乃燕王一手提拔的京中新贵,虽说根基不足楚家深厚,却是燕王心腹之臣。
那个人前高高在上的帝王,此时却垂下眸子,懊恼而自责道:“老爷子,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何来对不住?”淮阳侯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来:“子忧的死,不是陛下造成的。是南蛮的那些毒蝎子,个个居心叵测,搅得苍生不安。”
燕王摇头,苦笑道:“早些时候,朕同你说过的事情……如今是不能作数了。”
淮阳侯叹息,道:“陛下待我付家情深义重,待子忧宛若亲子。早些年,若不是陛下极力掩下子忧的锋芒,怕是这些年他也是不甚好过的。”
淮阳侯府根基浅薄,付兼作为正统一脉却委实是军功赫赫,雷霆手段。若非燕王极力掩盖住付兼的锋芒,这些年,付兼定然是会被京中权贵针锋相对。
就如燕蒹葭一样,不过是公主,却荣宠深厚,势必遭到无穷尽的刺杀。
公主如是,皇子如是,权臣亦然如是。
正是因此,京中出彩的男儿便只剩下楚青临耀眼至极。而付兼,则显得更为‘寻常’。
“子忧是个好孩子,朕记得,他幼时便经常缠着朕,要朕许个公主与他。”燕王眸光悠远,道:“那时候他还小,朕只得应允。只是后来,朕的公主许多,他却又瞧不上了。唯独对酒酒……一眼便深陷。朕心里想啊,不愧是朕的子忧,可比楚青临那小子眼光毒辣的。”
“出征之前,他便同朕说,莫要将酒酒许给五国之人。若是酒酒没有瞧得上的王孙贵胄,不妨便宜他一次,哪怕是入赘公主府,也是使得。”
“子忧自小没了父亲,朕便算是他半个父亲。只可惜,朕护不住他啊!”
付兼和楚青临不同,楚青临有楚家的庇护,付兼却也算是他亲眼见着长大的。且付兼心性极为通透,自小便让人欢喜,从未有过倨傲的模样。
“陛下可知,子忧每次出征前,都会与老臣说什么吗?”淮阳侯语重心长道:“他知道,战场无情,生死有命。他说若是他死了,便告诉陛下……子忧,付家的子忧,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所以陛下不必自责,上阵杀敌是将帅之职,保疆卫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陛下无关。”
付兼……一心为民,从未效忠过谁。所以,他死了便与任何人无关。
凡他所言,大抵便是这么个意思了。
……
……
殿外,燕蒹葭看着凄凄凉凉的大雨,心中尤为寂寥。
北淮军还在归来的路上,是不是没有见着付兼,一切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呢?
就在燕蒹葭惆怅满怀之际,一声宫人的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楚将军到!”
随即而来,便是一袭墨色纹竹锦缎的青年,映入眼帘。
她缓缓抬眼,就瞧着楚青临手执素伞,俊美的脸容宛如画中拓下一般,烟雨朦胧,他亦朦胧。
朦胧的,险些让燕蒹葭将他看成了付兼。
他踏过烟雨,袖摆随风,如青松一样,笔挺而秀美。
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近了,燕蒹葭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楚青临。
只是楚青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