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她家,李篾匠就不说话,抽口烟,慢吞吞说:“随你。”
百合又笑着问他:“近来好不好?娘好不好?青松在家干啥哩?”
腊梅在跟前沉默,听大姐把爹都说服了,心里越发佩服她。
李篾匠说:“家里忙了,你娘叫三妞回去哩。”
腊梅一惊,第一反应就是抗拒:她不想回家,不想再过天天被娘打骂、吃不饱饭的日子。
百合也是一愣:“三妞在我这里做得好好的,我也忙着,娘叫她回去干啥?青松也大了,有些活就让他学着做。”
李篾匠对三妞去哪里没看法,朱氏说回家他同意,百合说留下他也同意,又咂几口烟才说:“那你去跟你娘说。”
百合立刻就明白,朱氏又想跟她要钱。
有这么一个娘,她在伶俐也感到棘手,不禁一阵阵恼火:“娘这是要干啥?闺女就是不值钱的草,她就不当个人看?”
十多年将近二十年,李篾匠头回见大妞发脾气。就是她娘把她作价卖掉的时候,她都没这样生气过。
李篾匠给闺女吓了一跳,旱烟也不吃了,站起来跟她说:“你说的这是啥话!”
知道的说百合在怪她娘,不知道的还当他也是个作践闺女的爹哩。
百合对李篾匠着实有些恨铁不成钢,她这个爹要是自己厉害,娘也不至于做出卖闺女的事情。可要不是这个爹软和,她们从小也得不着那么多关爱。
他为人软弱又没主张,对闺女儿子却是真心实意的好。百合既恨他不能护住闺女,又感念他对自己的关爱,那不是假的。
“娘要是想逼死我,叫她自己来!反正我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想咋折腾就咋折腾,我说不出二话。”
百合只觉得堵心,坐在桌子旁边哭,泪珠子断线一样往下落。也是这几天麻烦事积攒得太多,她感到挫折,正好趁机发泄出来。
李篾匠急得在原地搓手,不知该说啥好。百合一哭,腊梅也跟着哭起来:“我就不信家里的活重到非我回去不可!娘又不心疼我,见着我也是心烦,我还回去干啥?”
要腊梅来选,她宁愿跟着大姐过日子,哪怕苦一点累一点,大姐总还当她是个人。在娘那里,她过得还不如黑子。
姊妹两个各自想着自己的委屈,抱头痛哭,大放悲声。李篾匠急得不知道要咋办,唉声叹气,最后只得说:“随你们罢,我不管了。”
百合抽噎着道:“爹也不用管我们,娘要杀要剐,只管让她来!世人养闺女,不就是为了养大杀来吃的吗?如今我们也大了,娘也该把我们活剐了!”
她语气不善,虽是在哭,却又怒气勃发,李篾匠本身是没刚性的人,这下更是被闺女镇住,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
姊妹两个哭了一阵,百合哭累了,慢慢收起眼泪,又哄着腊梅止哭,对李篾匠冷笑:“爹,我知道娘的意思,只是我是出嫁的闺女,凡是要先想着夫家,过后才能接济娘家。”
闺女好不容易不哭了,李篾匠哪里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她一言不合又失声痛哭。
“三妞是来给我帮忙的,她自己啥也没有,还不如我哩。”腊梅的情形,李篾匠当然清楚,继续点头。
“大年不在家,我一个人晚上睡觉都害怕,有三妞陪着,好歹家里多点人气。爹,下雨这些天,屋子漏雨,我愁得肠子都快断了,要是三妞没在,你就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满地雨水?”
百合对李篾匠诉说自己的难处,李篾匠听着越发心疼,再也不提要腊梅回家的事情,只说:“我回家跟你娘说,就让三妞陪着你。”
百合这才转怒为喜,她也不想和娘家闹翻,只是朱氏太过分,一次一次挑战她的底线,她也要小小闹两场,让朱氏知道她的厉害才好。
得了李篾匠的保证,百合又说几句好话,送给李篾匠一包新买的旱烟,把腊肠、鸡蛋、白米装了些,让李篾匠带回家给朱氏。
李篾匠见闺女虽然有怨气,心里还是想着爹娘,也感到一阵安慰。
他家大闺女嫁人只有,一天比一天能干,是该回家跟老婆子说说,不能总像往日在家时候一样对她啦。就是腊梅,跟着她大姐,脸上也多了笑影,人也活泛了,他看着挺好。家里的活,大不了他多做一些,叫青松也挑起担子来,总能对付过去,就不叫三妞回家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