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道昌心里胡乱猜测着,很快又注意濡须口河道一侧分布数座河滩码头,能看到有些小型货船,正将一捆捆新收割的红蔗运上岸。
两边的屯寨,以收容受灾流民为主,还远没有阔绰到闲食甜蔗的地步,韩道昌猜测这种红蔗应该运上岸种植蔗田的,当下饶有兴致的问冯缭:“叙州原先不种这红蔗,听说韩谦这两年在叙州大肆推广,现在大概又要在棠邑加大种植规模吧——却不知背里有什么道理?”
“侯爷说过,当世平民面黄肌瘦,营养不良极为普遍,但想到当世便人人能有肉吃,很不现实。不过,多食蔗糖一样能补充热量、强身健体,侯爷故而提出叙州、棠邑,两年内普通民户都要达到人均年食蔗糖、砂糖五斤的标准,所以这两年叙州红蔗种植扩大起来。红蔗喜湿润却不能耐涝,棠邑这边气候还是有所不如叙州温润,江畔湖滨易涝宜开垦水田,目前主要考虑在濡须山西、山南的坡谷地种植一些,待来年看情况是不是要进一步推广……”冯缭问道。
韩道昌仅晓得富裕人家,常以饴糖冲水为汤饮之,也知道浙南、岭南有大户种蔗榨糖以此牟利。
不过,听到冯缭说韩谦明确提出要将叙州、棠邑的人均食糖量提高到这么高的水准,韩道昌还是暗暗吃惊。
要知道老父亲隔三岔五喜食饴糖汤水,但一年都未必能吃得了五六斤饴糖,他不知道韩谦怎么能做到叫棠邑、叙州的普通民户,都能做到年食五六斤饴糖?
普通民户都赤贫如洗,更不要说依附豪族宗贵家的奴婢了。
食糖在当世还是奢侈品一样的存在,同时蔗田管理要求比一般的农田严格得多,仅在浙南、岭南等地有大户人家种植,规模也相当有限。
然而韩道昌所不知道的,叙州近年来所开垦的蔗田已经证明,只要确保土地的肥力充足,叙州这些温润地区,乃至更往北到长江两岸,一亩蔗田差不多也能榨得上百斤好糖。
仅从这点来说,蔗糖就跟棉布一样,远没有世人所想象的那般奢侈,只是当世的蔗田种植能力,暂时还没有精细到这一步罢了。
不过,跟桐油制取的肥皂一样,蔗糖在当世贫困的民户生活里,不是离不开的必需品,推广起来要比棉布更加困难。
因此叙州目前对外输出的大宗商品里,蔗糖跟肥皂等物一样,暂时都还不是重点,韩谦目前主要是尽可能提高叙州、棠邑内部的食糖消费量。
当世,充分的肉食供给还是太奢侈了,但目前韩谦在军中,保证每名将卒每月能有两斤以上的蔗糖供应量,这为将卒在作战、训练中保持良好的体力提供充分的保障。
此外,上河滩大堤或修造营垒城墙等从事重体力劳动的力工,每个月也会提供一斤多的蔗糖。
仅这两项,就差不多将工造局在叙州直辖的
五千多亩蔗田、榨糖工场每年约四五十万斤的蔗糖产出都消耗掉了。
下一步,韩谦计划将棠邑、叙州的蔗田分两年提高到五万亩左右,蔗糖产出提高到五万担,但由于蔗田的管理要求较高,要保证有较高水平的肥力,对控水排捞要求严格,目前主要还是以种植园的方式管理蔗田。
这个产量看似极高,但分摊到未来两年两地五六十万军民头上,每人每年也不到十斤食糖量。
考虑到军中将卒及重体力劳动者的食糖量要比普通人高得多,这也意味着普通民众的食糖量,也仅仅是维持在一定的热量补充摄入水平之上。
这跟棠邑尽可能利用江滩、河滩扩大鸭禽的养殖一样,目前叙州的鸭禽养殖规模高达上百万羽,事实上也远不能满足内部的消耗,还没有到对外大规模输出的阶段。
目前韩道昌以及诸多韩家子弟都不再是外人,只要有机会,对叙州、棠邑内部的运作方式,冯缭也是尽可能详细的解释清楚,以帮助他们尽快的融合进来;何况老爷子一路上也喜欢听这些。
棠邑军中很多模式,与当世其他营伍治理存在极大的不同。
仅以肥皂一项来说,棠邑军将卒按月发放一块肥皂,洗漱严格用肥皂清洁,这就是世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不要说赤贫民户及奴婢,就算当世家境殷实的民户,又有几人能会在日常生活中坚持用皂角清洁身体?
当然,韩谦很早就坚持采用大量的桐油及其他油料,制取油皂,然后发放下去强制将卒日常生活中习惯使用,使得营伍中的疫病及伤病感染处在一个极低的水平之上。
而随后一批批老卒退出营伍,回到乡寨,好的习惯就在叙州的各个角落扎根发芽。
在叙州的根基,棠邑复制这一切,速度只会更快,效果只能更好。
过濡须口进入巢湖,众人看到东面正有数千民夫正在去年新建的大堤外侧,修建第二道套堤。
两道大堤相距千步到两千步不等,冯缭解释这么做,除了能为东湖县新增十万亩左右的土地,更重要的提高东湖县对巢湖夏秋季洪汛的抵御水平。
要不然的话,他们后续重点开发第一长堤内侧的核心区域,一旦遇到水灾,损失惨重将难以想象。
这里修造复堤、套堤,与濡须口继续开挖,是相辅相成的,而水军大营的坞港位于两道大堤之间。
“这次,我就在棠邑住下,不回去了,或许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一座巍巍雄城崛起于北岸呢!”韩文焕枯瘦的老手,颤巍巍的抓住船舷说道。
韩文焕都这把年纪了,照道理来说到哪里养老都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真要在棠邑,在很多人的眼里,意味还是有极大不同的。
当然,韩家与叙州融合进行到这一步,倾族荡产在棠邑投入这么多,韩道铭、韩道昌对老爷子的决定,也都不会反对。
他们的船直接停进水军坞港,这时候韩谦率领郭荣、高绍等一大批将吏到码头来迎接老爷子。
韩道昌往来东湖次数颇多,登上码头,能看到旧堤内侧的屋舍,每过一个月,便要密集一层;东湖大营南侧也规划建设数条纵横交错的街巷,一座崭新的镇埠初成规模,只要在外围修建一圈城墙,便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池。
不过,韩谦并没有在东湖外围修筑城墙的计划。
倘若浮槎山、青苍山两道防线不能拦住敌军的进袭,倘若不能在巢湖之中保持压倒性的优势,修建城墙也没有意义。
毕竟东湖城未来发展诸多匠坊、工场,主要利用流水的落差作为动力,只能修建在两侧青苍山、濡须山的浅山低岭之中,而这些才是东湖未来的精华所在,能将它们都用城墙保护起来?
目前棠邑在淮东及江东招揽流民的方式,三家还是约定由棠邑派人在扬润等地以不得低于时价二成的价格出售田宅,所得钱款,再以叙州官钱局的名义,拆借淮东或寿王府,算是大家皆有所得、各取所需。
从七月底开始,棠邑便每个月维持八百到一千户流民的流入水平,前期都主要安置到巢湖东侧的东湖县,为未来两三年重点发展东湖县提供必要的劳动力。
目前东湖县除了从叙州、江州等地额外雇佣的役工外,正式隶有丁口五千余户、三万五千余人,也算勉强达到一座中等县的标准。
不过,东湖、历阳两县合计也仅五万余丁口,距离韩谦初步设想的两县人丁达到二十万,还有相当远的路要走。
丁口,一切的关键还是丁口。
大婚在历阳城举办,众人在码头上乘车,直接经驰道往东面的历阳城驰去。
韩道昌一路上都有关心迎亲的事宜,毕竟从这里到扬州还有两百多里的路程,再迟再迟迎亲的队伍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扬州,问过之后才知道迎亲队伍昨天就应该出发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注意到,实是韩谦派韩东虎率千余骑兵走陆路前往扬州迎亲,计划在扬州兵马的护送下,先迎接王珺进入棠邑城,然后由田城、周处、冯宣等人分兵护送,走陆路赶到历阳完婚……
“为何要如此麻烦,直接派水军战船去接,到东湖登岸不就可以了吗?”韩道铭等人进入历阳,直接在韩谦要与王珺完婚的涟园住下,在大厅里听到郭荣代为解释迎亲的诸多细节,疑惑的问道,“是担心水路不安全?”
韩谦示意侍卫及无关人等退下去,说道:“对外除了宣称水路不够安全外,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借婚事展示棠邑的兵力。当然,也唯有这样,我才能不动声色的,将分驻棠邑、浦阳、武寿、亭山四县最精锐的战力,集结到东湖来!”
“啊……”韩道铭这才恍然晓得,韩谦要借他与王文谦之女的大婚,趁寿州军将吏全无防备之时,对寿州军完成一次突袭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