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一座寺观模样、在战火也变得残破不堪的建筑群里,殷鹏看到一座崭新的浮屠石塔竖立起来,他们站在残寺之外,隔着一道残墙,看十数步外的塔身有三丈多高,整体用嵩山之中一种白色带玉色光泽的岩石雕琢砌成。
殷鹏很是奇怪,韩谦以及他身边也没有谁崇佛礼道,虎牢关里都还一片残破,怎么会花费这么大的心血,先修这座佛塔?
而事实上从前朝中晚期以来,逐鹿中原的各方势力,出于自身利益的需要,对佛道都持打压的态度。
看到殷鹏、冯翊、卢泽都抓着缰绳,迟疑的看向石塔,到西城关门外迎接他们进关城的霍肖介绍道:“河洛诸战,虎牢关前后战死及伤重不治之将卒有一万零八十九人,而整个伊洛河口两翼在两次战事期间,战死及伤重不治之将卒总计有三万一千零四十七人。重修虎牢关城之时,君上便下令在白林残寺修英烈石塔,除了铭刻战事之壮烈外,还要将这三万一千零四十七名将卒姓名篆刻其上,为世人凭吊……”
前朝府兵制到中期就告崩溃,中后期募兵制当道,而到楚梁晋蜀开国前后,由于境内丁口大幅减少,这导致不仅可征调的兵员减少,可征收的税赋规模也大幅减少,为保证足够的兵员以及尽可能缩减养兵成本,禁军及侍卫亲军体系都不约而同的采取府兵与部兵相结合的军制。
这种军制之下,对作战英勇、屡获战功的将卒,以勋功赏赐以逞其斗志,但对普通兵户从经济上的盘剥以及社会及政治地位的压制,都可以说是达到一个极致。
然而在残酷无情的战场之上,战死的兵卒,即便有战功,却由于传统的军制以首级记功制,注定会落入袍泽同僚的囊中,身家性命丢失却不得抚恤,子弟却又因为其战死,不得不因为“兄终弟及、父死子继”的规矩补入营伍——因此,在实际操作中,一旦某家兵户有子弟战死沙场,境遇则是最为凄惨的。
殷鹏看着残寺之中新造的英烈石塔,暗暗思忖韩谦这些年所行军制,与前朝中后期所行的募兵制以及晚期及梁楚开国这二十多年来所行的兵制迥然有别的诸多细节,暗感也难怪能承受那么高比例的伤亡而犹有斗志,真是没有比较就感觉不到差距啊。
走进内城,也就是虎牢关的旧关城之内。
长街两侧的建筑要比外面完整多了,但从关城进去还是能看到关门之内除了建筑有被石弹轰砸倒塌、残破,也有激烈巷战过后留下的痕迹,可见之前两场战事冯宣、陈昆守虎牢关打得有多激烈——目前已有匠师队进来,先着手整编内城的建筑。
目前虎牢关主将乃是陈昆,同时白马峡以北、伊洛河以东、嵩山北麓的防区,都归陈昆指挥。
然而走进牙帐所在的衙署,看到除了陈昆、沈鹏等防守虎牢关等关寨的将领,除了韩元齐、郭却、冯宣、韩东虎等从洛阳侍从韩谦视军的将领外,负责邙山沿线守御的温博、李碛、薛川等人也都齐聚衙厅之内。
众人以韩谦为首,正围着衙厅之内一座长桌型的沙盘正讨论着什么。
看到这一幕,再联想到赵无忌、李秀率两支步战旅、三支骑兵旅正沿颍水西岸,往北面的许州推进,殷鹏禁不住震惊的想,莫非韩谦这个冬季要对位于虎牢关以东,许州、新郑等城以北、此时为梁师雄率部盘踞的荥阳等城发动进攻吧?
这也未免太仓促了吧?
殷鹏随同冯翊、卢泽与众人行礼,看到韩东虎、霍厉两人主动让出一个空档来,他们便走到长约丈余、宽五尺有余的长桌沙盘前站定。
“你们这一路辛苦了,我等着你们能早些时间过来分担繁重的军事,也没有叫你们留在洛阳多歇些两天,”韩谦朝殷鹏颔首示意,问道,“不会太疲惫吧?”
“多谢君上关切,微臣与家小一路是乘坐马车过来,甚是舒适,没有疲惫。”殷鹏说道。
“我这边没那么多的规矩,不需要谨小慎微,王珺这会儿跑去医护营了,看到你过来,定是高兴得很,”韩谦笑了笑,指着沙盘说道,“梁楚谈成和议了,蒙兀人与东梁军目前看不出有发动冬季攻势的迹象,但我们不能闲着,我想着近期从邙山抽调一部精锐,直接插到北岸襄山之中扎根下来,你也帮着一起参谋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