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时彼一时也。”张居正道,“他阻止考察科道,皇上断然驳回了。只要他敢与玄翁公开较量,皇上会毫不踌躇地站在玄翁一边。”
“喔……”曾省吾心领神会,出了张居正家门,就往吏科都给事中韩楫家赶去。
韩楫因深受座主高拱的赏识,已拔擢为六科领袖——吏科都给事中,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忽见曾省吾的名剌,知他必有要事,遂出门相迎。
寒暄过后,曾省吾道:“科长,时下高相正做一篇安邦奠边的大文章,而老赵头却处处掣肘,做言官的,何以坐视不管?若是换成徐阶,早就授意门生故旧动手了;高相磊落,不愿这么做,门生就不能主动?非为高相,乃为国家!”
韩楫默然。当年齐康弹劾徐阶,就为老师帮了倒忙,时下的情形虽与彼时不同,但作为门生,一举一动都会关涉到座主,他不想冒然行事,决计观察些日子再说。
过了几天,考察科道在吏部后堂展开。吏部列不谨者九人、浮躁者九人、才力不及者十人。赵贞吉一看南京都察院御史岑用宾的名字在列,便道:“新郑,此人元年得罪过你,还是拿掉为好。”
“凡是弹劾过高某的,就有了护身符?”高拱不满地说,“况且岑用宾是南京吏部、都察院考察报来的,为什么要拿掉?”
“我是为你着想,新郑。不的,你会落得个报复的恶名!”赵贞吉坚持说。
高拱道:“报复二字,不在我心,在他人之口,不能因为怕落这个恶名,就处事不公!”
“那好,岑用宾暂且不说,姚继可断断不能列浮躁!”赵贞吉又道,“淘汰姚继可,不得人心,吾不忍也!”
“正是叶梦熊、姚继可反对纳降,让皇上动怒,方降旨考察科道的。叶梦熊已被贬谪,姑且不论;姚继可若不在列,皇上对考察结果必不满意。”高拱解释道。
“揣摩上意,非君子当为!”赵贞吉义正词严地说。
从辰时争执到午时,到底还是将姚继可拿掉了。列入不谨、浮躁与才力不及者共二十七人,呈报御览。得旨:
这各官既考察停当,依拟不谨的,着冠带闲住;浮躁不及的,俱降一级调外任。科道朝廷耳目之官,责任至重。今后都要秉持公正,不许恣意妄言,摇乱国是,倚借言路,报复恩仇。有这等的,重治不饶。
“怎么姚继可未在列?”韩楫看到邸报,不禁纳闷,忙到吏部找同乡张四维打探内情。张四维将吏部后堂里赵贞吉与高拱争执情形说了一遍。韩楫听罢,拱手而别,回到直房,即提笔拟写弹劾赵贞吉的奏本。
弹章发交内阁,张居正读道:“吏科都给事中韩楫劾大学士赵贞吉庸横,考察科道恣意诋排,乞皇上罢斥之。”
赵贞吉蓦地僵住了,只有脸上的肌肉不住地抖动着。良久,突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声:“哈哈哈哈!”
“内江,内江,你这是……”李春芳不解而又担心地说。
“庸横?!哈哈哈!真是只顾加罪,不顾条理!”赵贞吉冷笑着说,“人臣庸则不能横!如我老赵,庸或不敢辞,横则不敢当!我老赵兼掌西台,乃因高新郑权势过重,入参密勿,外立铨选,而都察院为弹压之司,可分其权。今既十月矣,高新郑坏乱选法,擅改祖制,纵肆大恶如私通丑虏之王崇古、方逢时者流,昭然在人耳目者,我老赵却噤口不能一言,有负任使如此,真庸臣也!”
“赵内江!”高拱一拍书案,大声道,“科道论你,你何以无端排诋高某!”
“哼哼!”赵贞吉又是一阵冷笑,“你高新郑借考察报复私愤!今又授意门生论劾我老赵,若你高新郑者,诚可谓横也!”
“韩楫论劾你,你反诋高某指授,那么此前给事中张卤、御史王友贤等皆曾论劾过你,难道也是高某指授?”高拱愤然道,“考察科道出自圣谕,高某岂敢借此报复?今考察事毕,曾否报复,事实倶在,人皆知之,不用我多说。至于你说高某坏乱选法,纵肆大恶,不知曾坏何法?纵肆何人,为何恶?若果如内江所言,高某罪责难逃;如不是这么回事,内江就是血口喷人!”
“我这就上疏求去!”赵贞吉起身道,“不过我也要劝皇上抑制横臣,勿使久专大权!”
“请便!”高拱不客气地说。
过了一天,赵贞吉求去兼带自辩的奏疏副本送至内阁,高拱一看,全是指责他的,冷笑一声:“也好,我也上本求去,让皇上裁夺就是了!”说罢,起身回到朝房,写好了辞职奏本,吩咐书办封交会极门。走出朝房,正要下楼,又转身吩咐书办:“叫张阁老朝房来见。”
“玄翁有何嘱?”张居正迈着轻快的步履进了高拱的朝房,抑制不住喜悦,“居正敢断言,不出一两天功夫,玄翁回来,某人卷铺盖!”
高拱未接茬,焦急地说:“叔大,上紧催郭乾,王崇古的奏本要快些题覆,不然老俺以为朝廷不允遣返把汉那吉,事态必恶化。”说着,拿出一张稿笺,递给张居正,“我已反复斟酌了好些天,兵部题覆一旦发交内阁,即照此拟旨。”
张居正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玄翁提醒的是。宣大前线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