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七只得通禀,张居正不得不传见。韩楫在花厅等了近两刻钟,张居正方走过来,面无表情地回礼让座。
“张阁老,师相的寿诞快到了,门生委托学生向张阁老求寿序,不知张阁老能否赏脸。”韩楫开门见山道。
“伯通,你当知之,我与玄翁乃生死交,玄翁花甲寿诞,我自当奉呈寿序,这还用他人来索吗?”张居正不冷不热地说。他从韩楫的神情和此番夤夜来索寿序举动判断出,高拱恐不会大张旗鼓办寿庆了,遂叹息一声,“伯通啊,玄翁无子嗣,我与他有香火盟,玄翁花甲之寿,本想为他好好办场寿庆的,不巧的是圣躬违和,我看你们这些门生,千万不可再张罗寿庆了!”
韩楫虽对张居正心存愤恨,但真的面对他时,还是被他的威重所震慑,又听他如是说,心里不禁打鼓:“难道是我多疑了?”他不敢再勾留,起身施礼告辞。
“这小子不是善茬儿,来做甚?”张居正回到书房,曾省吾劈头就问。他是携曹大埜拟好的弹章来请张居正过目的。
“你挖的陷进,人家识破了,不跳!”张居正沉着脸说,“知会曹给谏,万毋上章。还要劳驾三省,替我写篇寿序来。”言毕,烦躁地摆手道,“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写,以我与玄翁的关系,别人写,恐味道不对。”
曾省吾楞了片刻,旋即“哈哈”一笑:“太岳兄,不必郁闷。成败皆有收益!”他呷了口茶,侃侃道,“迄今为止,太岳兄一直是以生死交身份与高相相处的。目下道路传闻高、张失和,高相对太岳兄也多有猜疑。论地位、实力,太岳兄不是他的对手,况还有徐府、福建两案的麻烦在,一旦公开决裂,对太岳兄不利。不可让朝野窥破暗中对高相动手之事,表面上要始终维系香火盟,为他张罗寿庆,就证明了这一点。是以此事一启动,太岳兄就大有收益了。寿庆不搞就不搞嘛,你写篇情真意切的寿序,外人一样得出太岳兄忍辱负重、重情重义的结论!高相也会为之动容,戒备之心自然减低。”
“不愧小诸葛之誉!”一向深沉的张居正禁不住夸赞了一句。
次日早,一见高拱,张居正便道:“玄翁,昨晚韩伯通造访,居正嘱他不可张扬玄翁寿庆事。不是居正不想为玄翁办像样的寿庆,委实是时机不巧,想来玄翁当能体谅?”
“一切以君父为重。”高拱道。他拿出一份文稿,“叔大,目下内阁只你我二人,我还兼掌铨政,委实忙不过来。转过年,太子就要出阁讲学,阁臣要每日轮视,人手就越发紧张了。我意,奏明皇上,为内阁添人。公本我已拟好,你把名字署上吧。”
“喔?”张居正有些吃惊,可他并未形之于色,接过文稿问,“玄翁有人选吗?”
“照例会推,廷臣多数认可者进,以免科道说三道四。”高拱答道,边盯着张居正,观察他的反应。
“玄翁所虑甚周,居正无不仰赞。”张居正看也不看,说着就欣然提笔,在文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高拱有些疑惑,暗忖:是叔大未洞悉玄机,还是自己被韩楫这些门生的鼓噪所惑,误会了他?这样想着,对张居正的一股怨气,竟消了大半。当晚一到吏部,就吩咐魏学曾,会推阁臣在即,上紧整备。
第二天午时,皇上的批红送到了内阁,高拱接过一看,只见上写着:
卿二人同心辅政,不必添人。
张居正见高拱脸色不对,忙问:“怎么,皇上又驳回了?”
高拱沮丧地依靠在座椅上,嘴唇蠕动着,手禁不住又抖了起来。
“唉——”张居正阅罢,叹了口气,惋惜地说,“皇上也是太眷倚玄翁了,玄翁只好能者多劳了。”顿了顿,把批红朗读了一遍,安慰高拱道,“玄翁不必郁闷,朝野知皇上信任我兄弟如此,我兄弟见知于皇上如此,必越发敬畏玄翁,内阁威信也势必大增。”他仰天感慨一声,“皇上信任如此,夫复何言!”
“哼!兄弟!”高拱冷笑着,“真是好兄弟啊!这下,叔大满意了?”
张居正一惊:“玄翁何出此言?”
高拱一扬手:“罢了!政务繁重,哪有精力扯这些!”
话虽这么说,高拱的心情却又一次如坠深渊。一个月里,先后有两个奏本被驳,仅这一点,就令他备受打击,何况,这背后,分明隐藏着阴谋!
“玄翁,遵示已将翰林出身、有资格入阁的人选登出。”当晚,魏学曾守在高拱直房门口,一见他进来,就跟在身后禀报道。近来高拱情绪不好,魏学曾怕办事拖沓被斥责,遂督促各司一鼓作气把会推的人选先理出。
“用不着了!”高拱一扬手,声调沉重地说。
“玄翁?”魏学曾不解,“皇上不允?”
“叔大和冯保不允!”高拱恨恨然道。他憋着一肚子气,在魏学曾面前也不避讳,“必是张叔大捏旨付保诳奏,皇上在病中,未及深思即准了他!”
魏学曾目瞪口呆,不敢置喙。
“张、冯阴谋,我洞若观火!”高拱忿忿然道,“此二人方谋我,若再有阁老在,则旁观有人不便。今只二人在阁,则我一旦遭劾,即当回避,而彼独在阁,则可与冯保内外为计,以制吾之命,其谋至深!”
魏学曾浑身直冒冷汗,低声问:“玄翁,当如何应对?”
高拱顿时没有了底气,颓然而坐,良久方长叹一声:“皇上既已有旨,奈之何?”